每到秋末冬初的時候我常常要「脫秋髮」，只要搔一搔頭皮就落下幾根來。經過一個時期不脫了，看起來頭髮好像仍舊茂密的。劉維司（Lewis）說頭髮有四年或五年的壽命，不曉得確實不確實。大概老的脫落了，新的又生起來，所以仍舊不減少。如果新生起來的少，頭髮就少下去了。有許多人到了我的年紀是要漸漸禿頂了。禿頂普通有兩種樣式。一種是頂上的頭髮先禿，只周圍一圈頭髮，有點像寺院裡沙彌的樣子。但沙彌的頭頂是青顏色的，周圍的頭髮烏而且密，中年人的禿頂，頭皮光油油，像半老的南瓜，周圍的頭髮也稀疏了。還有一種禿頂是額角上的頭髮漸漸退上去，從後面望去，剩下的頭髮成一個凹字形，腦門上的頭皮光滑得發亮。聞說「抬頭紋」是思想鑿起的，禿頂是用功的標記。我還沒有禿頂，當然是不用功的緣故了。 

但是我雖然不禿頂，卻已有白頭髮，生在腦門上面的地方。年青時候的白髮，記得叫做「宣發」，中年時的白髮大概沒有特別的名稱的。先前在法國巴斯德學院當導師的俄國人梅契聶科夫（Metch-nikoff）說，頭髮的變白是由於一種稱為「饕餮細胞」的白血球，從髮根走進發乾，把色素吃去，隨後空氣進去，氣泡填充了色素的空隙，顏色就白了，換一句話，就是沒有顏色了。但是有些科學者說衰老的白髮最初是從兩鬢起來的，正如狗的白毛從鼻端生起，老鼠和貓的白毛從身上各處生起，都載在書本上的。但我的鬢邊沒有白，大概白髮和禿頂一樣，也不止一種樣式的吧？ 

人類無疑的是從像猿猴一類的祖先進化來的，身上的毛是退化了，但頭髮卻特別發達起來。真有點奇怪。進化論者說人的祖先生活在樹林裡的時候，頭上常常被雨淋著，他生了較長的頭髮就可以保護頭部了。這話是說得過去的，例如半直立狀態的類人猿，它的頭部常向前俯，不像人的直立的，項頸上後面的毛就長些，好像有相似的用處。但人到了有房子住，有帽子戴時，頭髮就不重要了，然而它反長到幾乎使人奇怪。我回憶起來，記得我從前梳辮子的時候，頭髮就極長，拆散時，髮梢拖到地面而且轉彎。這在我是樁重負，自己打辮子就覺得困難。別人也替我擔心，說恐怕會被太長的頭髮所壓殺。但我沒有被它壓殺，不過辮子剪掉時，的確覺得輕鬆了不少。 

在科學上，頭髮是極小的一個小題目，可是研究它的人倒也不少。有些人把它切斷，研究它的構造；有些人研究它生在頭上的數目和長短。據說白面金髮碧眼的人，頭髮細些，長些，密些；淺黑色的人相反，粗些，短些，疏些。計算過女人的頭髮的人說，一個白面金髮碧眼的女人的頭髮是十四萬根，一個棕色女人的頭髮是十萬零九千根，一個黑色女人的頭髮是十萬零二千根，一個紅色女人的頭髮是八萬八千根。並且計算那白面金髮女人的頭髮如果連接起來，大約有八十英里到九十英里長，一英里大約合中國裡三里。將來女人的頭髮也都剪掉後，頭髮的長短就無從計算，頭髮編的發襪也沒有人做了。 （原載《太白》1935年1月5日第1卷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