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武《愛蘆小品》 山是活的

當我讀到翁同和的詩:“眼光到處山俱活”,又讀吳歷的詩:“草堂四面山如活”,噫!清代詩人眼裏,山是有表情,有生命,活生生的東西!

在藝術心靈的觀照下,山是活的,不僅觸目所見是琳瑯珠玉,更有應接不暇的風韻變化。你看,山乃是一匹馬,臃腫豐腴的山,是一匹廄中的“肉馬”,而瘦簇像春筍般的山,就像一群神駿的“骨馬”,寒可積雪、高可摘星的峰巒,是踏雪馬、是戴星馬。古澗叠石,千巖萬笏,那是馬的虎脊、馬的龍文。有人去遊黃山,發現竟是一匹“爪齒棱棱,眉目俱豎”的行空天馬!


你看,山乃是一位美人,美人適合在水上看,在月中看,在花下看,在酒邊看,山也正是如此。曉色初開,煙雨霏霏,是美人隔著珠簾,朦朦朧朧地打開鏡匣在梳洗吧?薄暮時雲帷初卷,彩霞滿天,是美人盛妝遙對,可望而不可及吧?當你看清了樹木交蔭是眉毛,小潭黛碧是眼睛,花是衣香,鳥是說話,山一定會讓你鍾情。最可愛的是山影在半霧半靄之間,心意在若有若無之間,有人暗暗地心喜著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是與美人“目成”“心許”了吧?

山實在也是個長壽的菩薩,你每天以煙雲花果供養著,它可以滌除煩苦,破除孤悶,降低毛躁,迎來寧靜,所以山居的人長壽,遊山的人延壽,連每天在紙墨間運作的山水畫家,也個個長壽,安享大耋,山真是個布施壽命的活菩薩!


時至今日,在環境保育的科學眼光中,山更活了,還時時呼吸著!山是氧氣的泉源,吐出的氧氣層擋住了紫外線的殺傷,生物才得以從水底繁衍到陸上,山林吐出的芬多精,是生物享受森林浴的美寶,山是以空氣呼吸的。

若從水土保持的看法去觀望,鳴泉的奔馳,與地下水資源的循環,洪水的調節,與樹林蒸發的循環,噢,每一刻鐘,山是以大量的水呼吸著的。


若從自然生態的循環來看,某些樹種的撒播,要靠天然的雷火來完成,生態保育中居然不可或缺雷火燒山的設計,像松樹的樹種,就是靠燃燒的過程中撒播種籽,每畝撒下百萬的樹種,成為再生的資源,火後的林地,更加青翠榮茂,噢,山是以天然雷火為呼吸的!

山既是活的,誰忍心讓山光黯淡,水族悲號?要勤加呵護培植,同時,你更須黽勉自己,江山大地是有待於人物為其勝景的,山川壯麗,不能沒有英雄豪傑挺生其間,不能沒有才子佳人吟嘯其間,地靈培植人傑,人傑也彰顯地靈,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青山白水原來是以千古的風流人物為其呼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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