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兜麥太走進茶餐廳,套餐二十元,凍飲加兩元,穿校服者奉送汽水。我香港的同事Jackie告訴我,她還是麥兜的時候,從廣州來香港,她媽媽擠出所有能擠出來的錢讓她上了個好學校,同學們都出自香港老望族,他們的爸爸們都抹頭油,小轎車車牌只有兩位數。學校老師要求,每個小童都學一個樂器,提升品行。她同學有的學大提琴,有的學鋼琴。Jackie問媽媽她學什麽,媽媽說屋子小,給Jackie買了個口琴。 

麥兜飽含簡單而低級的趣味。麥兜們說,“沒有錢,但我有個橙。”橙子十元四個,問西營盤附近的水果攤子老板,“哪種甜?”老板會說真話,不會總指最貴的一堆。在麥兜們眼里,每個橙都是誠實樸素的,殺入橙皮,裂開橙瓣,每一粒橙肉都讓人想起橙子在過去一年吸收的天光和地氣。吃橙的十分鐘,是偉大而圓滿的十分鐘。

麥兜們拜師學六合譚腿,專攻撩陰腿,暗戀師傅的女兒,“不是沒風無情,也就是偶然的一笑,像桂花蓮藕,桂花沁入一碌藕。”麥兜們長大了,幾個人在深圳包一個二奶,一個人供她房,一個人買車,一個人出汽油錢和青菜錢。聚在一起,沒什麽話說,就很歡喜。在麥兜們眼里,所有二奶都是女神,年輕,苗條,白,篤信只有豬才能稱得上帥氣。 

這種低級趣味,綿延不絕,從《詩經》到《論語》,到《世說新語》,到豐子愷,到周作人,到陳果,到麥兜。我要向麥兜們學習。我以後碼字,只用逗號和句號,只用動詞和名詞,只用主語和謂語,最多加個賓語。不二逼,不裝逼。覺得一個人傻,直截了當好好說,“你傻逼”。不說,“你的思路很細致,但是稍稍欠缺戰略高度”,甚至也不說,“你腦子進水了,你腦子吃腫了”。 

麥兜得了大道。麥兜做了一個大慢鐘,無數年走一分鐘,無數年走一個時辰,但是的確在走。仿佛和尚說,前面也是雨,在大慢鐘面前,所有的人都沒有壓力了,心平氣和,生活簡單而美好。麥兜沒學過醫,不知道激素作用,但是他總結出,事物最美妙的時候是等待和剛剛嘗到的時候。這個智慧兩度襲擊麥兜,一次在他的婚禮上,一次他老媽死的時候。 

我在一個初秋的下午,等待十一長假的到來,翻完了四本麥兜。我堅定了生活在低處就不怕錢少的信念,我認為所有人都用上抽水馬桶就是共產主義,我確立了直截了當說“你傻逼”的文學宗旨,我餓了吃,我困了睡,我激素高了就蹭大樹,我想起了我老媽,我眼圈紅了。

麥兜麥太說,“我們已經很滿足,再多已是貪婪。”(200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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