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學《田園之秋》初秋篇·九月十七日

一覺醒來,簷階悄然無聲,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了。公雞在低聲咯咯著,似乎帶了母雞剛下地來。照例是公雞起得最早,不論曙光怎樣稀薄怎樣掂手躡腳地溜進冥色中來,牠都能覺察得到。可是當牠跳下地來之時,牠還是在夜盲之中,大概還得待十幾分鐘,纔稍微辨認得出近身之處。此時牠一直在那裏低聲咯咯著,還不曾走開。屋裏還是烏黑黑的,只有向東的窗邊透著一點兒白。摸黑洗了臉面,打開門走出去,蜈蜞嶺上剛透出一小片魚肚白。山嶺有似一道黑牆,正圍在庭東似的。較遠處還看不見,可見的近處景物則宛似從濃黑中浮出來的一般。果然,公雞和母雞浮出在牛滌角邊,赤牛哥則全身還沉沒在濃黑裏,只浮出了個臉,沒有角。但是東方的魚肚白越發地擴大了,眼前的景物越發地浮了出來了,一分分一寸寸,終於都全露出來了。

花狗不知道那裏去了,大概是撲山去了。正說著,牠回來了,滿身霑透了露水(或是宿雨珠)。拂曉略野,是牠的固定活動,極可能是原始本能──拂曉狩獵;可是從來不曾見牠捉過什麼獵物回來,大概早昇華成了一種純粹的活動了。

雨後的早晨沁透的澄靜,連空氣都似乎因吸飽了水分,重得漂不起來了似的。

吃過早飯,看過一段書,牽了赤牛哥,到番麥田去。赤牛哥沒草吃了,不得不出來。在番麥田四周圍割了十總草,披在赤牛哥的背上,赤牛哥也啃飽了,太陽也出得很高了,叫赤牛哥自己先回去,我留下來再看看番麥上有沒有綠金龜。還是有,幸而很少。這裏荒地多於耕地,蟲害自然的少。有朝一日,荒地盡闢成耕地之時,蟲害就不可屏當了。金龜子一向在鬆土中產卵,若盡闢成耕地,金龜子產卵地就漫無限制,為害之地也就漫無限制了。現時牠產卵地有限,為害地無限,耕地纔得到保護,否則就不堪設想了。

說是農暇,實際上農人永遠有事做。看著季節的轉換,也該準備換種一兩畦冬季菜蔬了。南臺灣的氣候,一年可大別為兩大季,一為夏季,一為冬季。夏季幾乎沒什麼特別的菜蔬,一到冬季,則菜色便多了。莞萎是最令人想念的,其次蒜是冬季裏最大的口惠;這兩種菜蔬,單是挼挼葉子,聞聞葉香,便教人十二分的滿足。再如冬萵、菠蔆、甘藍、花菜等等,不僅是冬季的異味,也是冬季特有的形色。

種菜是我的餘閒活動,平時薅草、沃水大概多在讀書之餘,叫我將種菜當做一種正式的莊稼經營,那就剝奪了我的興致了,我總覺得種菜是農家莊稼之餘一種調節身心的情趣活動。第一、菜畦形式小巧可愛,第二、菜色更是玲瓏可人;第三、既非種來出賣,用不著規模性地從事。憑這三點,我一向便這樣主張。

就連聖人也應該有情趣的生活。若勞動只單純的為了生產,生命便成了奴役,人生就毫無意義了,除了兩畦菜蔬之外,我還種了兩畦野草,只要我覺得可愛的草,我就採了種子回來種,漸漸的草畦比菜畦還更長了。如今草畦早已收集得幾乎完備,大抵都是小本品種,只差一種,我夢想著有一天能夠補種上去,那就是蒲公英。聽說北臺灣春天一到便可看到,南臺灣走遍了,一直沒發現過,大概山上草坪上應該有的。

下午我把全部時間用在菜畦和草畦上,覺得很快意。

午後陰,向晚至黃昏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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