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前不久,我在翻舊東西時,看到它的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它已經死了二十五年,它名叫雷克斯(我跟我的哥哥、弟弟十來歲時,給它起了這個名字),它是條鬥牛梗。“美國鬥牛梗。”我們經常自豪地說,根本不是你們那種英國鬥牛梗。它一只眼睛上有深色斑紋,有時候讓它看上去像是個小醜,有時候讓你聯想到一位戴著常禮帽、抽著雪茄的政客。它身上其他地方全是白色的,除了背部有塊帶著深色斑紋的地方,總是好像要滑下去,有一條後腿的腳部有深色條紋。不管怎麽樣,即使在去完成我和我的哥哥、弟弟給它布置的艱巨任務時,它也從來不失尊嚴。其中有一項任務,是把一段 十英尺的樓梯扶手從後門帶進院子。我們會把扶手扔進一條巷子,讓它去撿回來。雷克斯像個摔跤手一般有氣力,不管什麽東西(它極少做不到),它都能設法用巨大的嘴巴咬住提起來或者拖到它想放的地方,或者我們想讓它放的地方。它會咬住那條樓梯扶手的平衡點,把它提起來,很有信心地向著大門一溜跑來。當然,因為大門只有四英尺左右寬,它沒法把扶手橫著帶進來,它狠狠撞了幾次後才發現,但是它不肯放棄。最後琢磨出來該怎麽做,就是咬著扶手的一頭拖進來,一邊低聲吼著。它對自己的表現極為滿意,搖著尾巴。我們經常跟從來沒見過雷克斯的壯舉的小孩打賭,說不管他們能把棒球扔多高,雷克斯都能接到,它幾乎從來沒讓我們失望過。雷克斯能夠輕輕松松地用一側嘴巴咬著棒球,似乎那是塊嚼煙。
它咬架很厲害,但是它從來不主動挑起咬架。我認為它不喜歡咬架,盡管事實上它的祖輩都是咬架好手。它從來不會照著對方的脖子咬,而會去咬一只耳朵(那樣會給對方一個教訓),它咬緊後閉上眼睛,咬著不放。它會一咬幾個鐘頭。它最長時間的一次咬架從黃昏一直持續到天色漆黑,是在一個星期天,在哥倫布市的東大街上,跟一條體型大、脾氣壞、難以歸類的狗咬架,那條狗的主人是個大塊頭黑人。雷克斯終於咬緊它的耳朵時,短短的一陣亂哮變成了尖叫聲。聽著、看著都讓人感到害怕。那個黑人大著膽子設法把兩條狗抱起來,開始在頭頂甩動,最後讓兩條狗像扔錘子比賽中的錘子一樣飛了出去,但是盡管它們很響的撲通一聲摔在十英尺開外,雷克斯還是咬著不放。
兩條狗最後一步步挪到了汽車道上,過了一會兒,兩三輛有軌電車也讓這場咬架給擋住了。有個司機想用一根轉轍器連桿把雷克斯的嘴巴撬開,有人點了一把火,用一根棍子做成火把舉到雷克斯的尾巴那裏,但是它根本不理會。到最後,附近的居民和開店的全來了,大聲喊那個,建議這個。雷克斯跟哪條狗較量起來時,幾乎從中感受到一種平靜的喜悅。咬架時,它有種愉快的表情,不是惡狠狠的,它閉著眼睛,要不是爭鬥時一片混亂,倒似乎是在睡覺呢。最後只得請橡樹街消防隊來,來了五六件裝備,還有一位隊長。水龍頭接上了,強勁的水流對準兩條狗沖。雷克斯又堅持了一會兒,這段時間水流沖擊著它,讓它就像洪水中的一根木頭。它最後松口時,離咬架開始的地方相距一百英碼。
這場史詩式的咬架傳遍了市內,我們有幾位親戚認為此事有損家族的名聲,堅持要我們把雷克斯處理掉,可是我們對它很滿意,沒人能讓我們放棄它。我們寧願帶著它,不管走哪條路遠走他鄉。也許如果是它主動挑起過戰事或者找麻煩,那就不一樣了。但是它舉止溫和,在它活著的很不平凡的十年中,從來沒咬過任何人,也沒有向任何人吠叫過,除了對小偷。它咬死過貓,確有其事,但是咬得幹脆利落,毫無虐殺之意,不像人類殺死某些動物時那樣。這是唯一一樣我們沒辦法讓它改掉的事。它從來不咬死松鼠,甚至也不去追,我不知道為什麽。對這種事情,它自有一套哲學。它從來不追著小汽車或者馬車叫,去追趕追不上的東西或者就算能追上也沒什麽用處的東西,它覺得那樣做沒什麽意思。馬車屬於那種它沒辦法用有力的嘴巴拖著走的東西,它知道,所以馬車不屬於它的世界。
遊泳是它最喜歡的娛樂。它第一次看到一大片水時(阿拉姆溪),在陡峭的岸邊緊張地小跑了一會兒,一陣猛叫,最後從比水面高出八英尺或者更高的地方跳下去。我會永遠記得那漂亮的首次跳水。接著它逆流遊一會兒,順流遊一會兒,只是玩,就像人一樣。看著它奮力迎著強勁的水流逆流而上,每一英尺都前進得艱難,還一直在吼。它像我認識的任何人一樣,在水裏同樣玩得開心。你不用往裏面扔根棍子好讓它跳進去。當然,你往水裏扔根棍子的話,它也能把棍子弄回來。甚至就算你往水裏扔一架鋼琴,它也能把它弄回來。
說到這裏讓我想到有天夜裏,午夜後過了很久,它趁著月光去遊蕩,弄回家一個小小的五鬥櫃,是它在哪兒找到的——沒人知道離家多遠,因為是雷克斯,半英裏也很有可能。它把那個五鬥櫃弄回家時,沒帶抽屜,也不是個好的五鬥櫃——它不是從誰家裏弄出來的,只是件廉價舊家具,是別人扔在垃圾堆上的。不管怎樣,那是它想要的,很可能是那個五鬥櫃帶來了一個不錯的運輸難題,可以驗證一下它的勇氣。我們第一次知道它的這次壯舉是在深夜,當時我們聽到它想把五鬥櫃拖上走廊,聽著像是有兩三個人在想拆了我們家的房子。我們下樓打開了走廊燈。雷克斯在最高一級臺階上,正在使勁把那東西拖上來,卻不知怎麽卡住了,它只是不肯松口。我想要不是我們去幫它,它會直到天明都不肯松口。第二天,我們把那個五鬥櫃用車拉到幾英裏外扔掉了。要是我們把它扔到附近哪條小巷子,雷克斯會再去把它拖回來,以此作為它在這種事情上堅韌不拔的小小例證。它畢竟被教過把沈重的木頭東西帶來帶去,它也對自己力大無窮感到驕傲。
我感到高興的是雷克斯從未看到過受過訓練的警犬跳起來,它自己只是個業余跳高的,然而是我所見過的最膽大無畏的。我們指給它任何一堵圍墻,它都會去跳。六英尺高的對它來說容易,它也能爬過八英尺高的,方法是猛的一跳,嘴裏咕咕噥噥,繃緊身子攀爬過去。但是它終其一生,都不明白十二到十六英尺的墻對它來說太高了。是我們在讓它試了一會兒爬過那麽高的一堵墻後,經常得把它擡回家才行,它是永遠不會放棄的。
在它的世界裏,沒有什麽不可能,就連死亡也不能擊垮它。它死了,沒錯,然而就像某個欣賞它的人所言,是在“跟死亡天使搏鬥”超過一個鐘頭後。有天傍晚,它走回家,但是走得太慢,太不穩當,不像在過去十年裏腳步輕快地在我們家那條大街上走回家的雷克斯。它進大門時,我想我們都知道它快死了。它顯然挨了一頓打,很可能是它跟哪條狗咬架,那條狗的主人打的。它的頭部及身上都有傷口,它沈重的項圈(上面留有很多次戰鬥留下的牙印)歪歪斜斜的,上面有幾顆大大的銅鈕從皮革上脫位了。它舔了舔我們的手,走得搖搖晃晃,倒下了,然而又站起來。我們看得出它在找誰,它的三個主人中有一個沒回家,還要再過一個鐘頭才到家。那個鐘頭裏,那條鬥牛梗就像跟阿拉姆溪冰冷而強勁的水流搏鬥以及想奮力爬過一堵十二英尺高的墻時一樣,跟死神博鬥。等到它等候的那個人真的進了大門時——他吹著口哨,接著不再吹了——雷克斯朝著他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用嘴巴和鼻子碰碰他的手就再次倒下,這一次,它再也沒能站起來。(孫仲旭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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