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

我有機會跟大家交流一下我對新疆文化事業、文化傳統、文化建設的一些看法,對我來說非常愉快,但是也有一些恐慌,因為畢竟我更多的時間生活在內地,新疆雖然近幾年每隔一兩年都會來一趟,但是也缺少深入的接觸、了解和分析。另外,由於我五年多以前告老離休,唯一的身份是中央文史研究館的館員。所以,我談的只是個人的一些想法,一個文人感想,一切以自治區黨委的正式文件、決議為準,但是我會說到一些我自己特別有興趣、愛鉆研的話題。都不是定論,僅供參考。我談的題目是“全球化與新疆文化建設”。

我談第一個問題,是我對新疆文化事業的期待!www.buuyu.com

我知道自治區黨委去年開了文化工作會議,提出了“一體多元”的文化格局,提出了現代文化的引領,這樣一些重要的提法的,這些提法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為什麼呢?我認為,新疆文化問題是一個觸及靈魂的問題,是一個人心的問題,是民心的問題。有的物質的東西,容易接受,比如吃的東西,說這個東西好吃,你就吃;另外一個東西不太熟悉,但是吃兩次之後覺得也很好,接受了,沒有什麼關系。恰恰是在文化的問題上,文化源遠流長,影響到每個人生活方式,影響到每個人生活習慣與思維方式,不那麼好判斷。

我在北京也參加過一些展現、展演新疆的傳統文化和當代文化果實的活動。比如說,去年在美術館舉行的哈孜先生畫展,我看以後,作為一個在新疆待過長時間人的,就很震動,我覺得新疆生活有這麼多動人心魄的畫面,有這麼多難以磨滅的記憶,有這麼多文化的內涵。這次出發到新疆前沒幾天,又一次舉行了《十二木卡姆的春天》大型演出,是由自治區木卡姆團上演的。這次是在北京國家大劇院,還有一次是在中央軍委的那個中國劇院,是和田劇團演出的木卡姆。去年則是大劇院演的木卡姆的交響樂,以西洋樂器為主來演奏木卡姆改編的交響樂作品。這還是賽福鼎同誌當年多次跟我講過的他的願望。為這次演出,我也向現任文化部的領導、黨組、藝術司做了呼籲、寫了報告。最近這次演出的聲勢非常大、振聾發聵,有許多在京工作的新疆同誌,看演出的時候熱淚盈眶,它有一種新疆的文化在北京的舞臺上顯靈的感覺,真是不得了。

我還要說,新疆的文化需要高度的專業化和學術化的處理。就是這個東西是來不得含糊的,音樂就是音樂,美術就是美術,樂器就是樂器,文物就是文物,歷史就是歷史,典籍就是典籍,都需要有很高的專業知識,才能把它研究清楚,說清楚。

但同時,它又是一個民間化、人民化的問題,文化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起居、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無不浸透著中華文化傳統、新疆文化特色。

所以,我常想,我們的文化工作,一定要考慮到人民化和民間化的特點,就是咱能讓老百姓接受,它不是人心工程嗎?能不能做到人心裏頭,能不能被人民選擇、所認可,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和每一個老百姓都有關系,有時候一種觀點,不一定很正確,但是它已經被老百姓接受了,你想改變非常困難。我記得我還在巴彥岱公社當農民、擔任副大隊長的時候,知道老百姓心能不能接受什麼東西。那時候,整天演的是樣板戲、芭蕾舞的《紅色娘子軍》、《白毛女》。可是巴彥岱農民怎麼反映的?說跳舞是手的動作,說芭蕾舞動不動把腿踢這麼高,這笑死人了,醜死了。當然他的這個觀點不對,芭蕾舞手可以動,腿也可以動,腰也可以動,脖子也可以動,屁股也可以動,是不是?舞蹈是全身的姿勢,用身體的語言、舞蹈的語言,可是我知道,你別著急,你想很快說服他,這做不到。

還有1969年《參考消息》上登了,說美國登月成功,我就告訴房東阿不都熱合曼,我說美國人上了月亮,他說那是胡說八道,你千萬不要信那個,是騙人的!《書》上寫過,如果要上月亮,騎馬要64年,還是128年我記不清楚了,意思要很長時間。我心想、騎馬騎一萬年你也上不去。房東跟我關系那麼好,什麼事都跟我討論,他不接受我的說法。但是過幾天,我們村裏頭還有一個縣裏當過科長的阿蔔杜日素爾跟他說了這事,他就相信了,引起他信仰上的很大的一個變化。他連續好幾天說,“哎呀,老王,這是怎麼回事?人真上了月亮,跟過去阿訇對我講的不一樣!”

任何對事情的認識,都有一個很艱難的過程,甚至是痛苦的過程,所以說,我們的文化一定要做到貼近人民、貼近實際、貼近生活,就是“三貼近”。同時,人民的、民間的文化又是非常精英、非常高端的,是不是?

我們需要各族的文化大師。大師弄成漢語,有點嚇唬人,其實英語就是“master”——師傅、碩士,維吾爾語就是“烏斯大”——能工巧匠,你沒有這樣的人物,沒有專門家,你怎麼可能發展文化?

所以,我期待著我們的文化事業、我們的人心工程、民心工程能做得很專業、能做得很學術,能做得跟老百姓心貼心,能夠做得“三貼近”,同時又能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文化的大師、文化的精英、文化的人才。

光一個“烏斯大”不夠,我又想起一個詞來,我也跟農民常常談論,就是“阿裏木”——就是真正有知識的大學者,我們要有我們的“烏斯大”,要有我們的“阿裏木”,又有我們“夏衣爾”(詩人)那就好了。

第二個問題,我想討論一下,為什麼說新疆的文化是一體多元的,為什麼一體多元是一個比較恰當、比較合適的說法?

前兩天跟張春賢書記見面,他說能不能說幾條中華文化最大的特點到底是什麼?

我先說一個笑話,我想起趙啟正先生,他曾任國務院新聞辦主任,有一次帶一個團在國外,有一個外國人就說,你們老說中國文化是博大精深,到底為什麼是博大精深,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他們團裏頭有一個教授,是一個專業級的學者,他回答道:“因為它博大精深,沒法講!”這麼談問題比較困難,你變成了不可言述,不可傳播,不可講述的。所以我今天想先談一個問題,就是我們中華文化的基本追求是什麼,就是在古代我們的“中國夢”是什麼,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說法,目前並沒有定論,所以我說的是僅供參考。另外,我用的這個詞是“追求”,我沒有用價值這個詞,因為價值這個詞是近年從西方引進過來的,叫“value”。

第一點,我認為我們文化的追求,文化的原則,是敬天積善、古道熱腸。敬是尊敬的敬,尊敬天,積是積累的積,善是善良的善。古道熱腸,這是對東方文化的一個說法,我們認為天不變道亦不變,我們認為很早以來,祖祖輩輩都是相信最基本的道德,而且我們是有一副熱心腸。這是中華文化的特點。

“敬天”不需要解釋,因為中國目前還存在著的最古老的書是《易經》。《易經》認為天和地具有一切的美德,人類的道德是從天地那裏學來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一個自強不息,一個厚德載物,這都是天和地所具有的品質,天和地有了才有了萬物,所以對生命愛惜、對生命尊重,這也是和對天敬畏有關系的,是有所敬畏。積善,我們的文化特點是泛道德主義,就是我們不管衡量什麼事,先從道德上開始。這個和現代文化有距離,所以我說的命題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泛道德論並不足夠讓我們做好當今的、社會主義的、現代化的事業。但是它仍然在人民當中根深蒂固,如果一個人不重視自己的道德追求、道德形象,就很難做成幾件成功的事情。古道熱腸,重情尚義,重視人際關系,這是中國人的尺度。所以,按美國亨廷頓的說法,中國文化是一種情感的文化,重視情感,重視人際關系。

第二點,尊老宗賢,尚文執禮。尊老,我們對老人是尊敬的,尊老宗賢,就是把聖賢作為我們的目標,尚文就是我們崇拜知識、崇拜讀書、崇拜文化。“執”就是按照禮節來做各種事情。

先說這兩條,跟少數民族文化追求、文化觀念,可以說是相當一致的。比如說關於積善,積善是什麼呢?就是文史館開會的時候,哈孜先生所說的“薩瓦布”,我們警惕的是“古納”(罪孽),我們要的是積德、積善,不要罪孽,就是這個意思。

“尊老”,我知道,新疆少數民族,尤其是維吾爾族,在敬老這一點上比漢族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是尊重老人,尊重賢人,是註意禮貌的。

在推崇文化這一點上,我也覺得很驚人。我和維吾爾農民在一起,時間長了,我一連在他家住很多年,有一次聊起天來,我就怎麼回事和他把事情說得相當詳細,我說我原來生活在北京,很早就成為一個幹部,我還寫作,但是後來的政治運動當中,出了一些麻煩,找了一些麻煩,來到新疆,又來到伊犁農村,現在榮任副大隊長。你猜這個農民他是怎麼說?他是文盲,他跟我說:“老王,我告訴你,任何一個國家有三種人是不可缺少的,第一個是國王,現在沒有國王了,總而言之一個國家要有一個領導人。第二個要有大臣。但是我想不到的,我覺得驚人的是,他說第三要有詩人,一個沒有詩人的國度,怎麼能成為一個國家呢?”

這種對文化的尊崇,這種對知識的尊崇,我看一個烏茲別克作家抄寫的《納瓦依》,你可以看出來它對詩人的尊崇,對知識的驕傲,對知識的敬意,太尊敬了!我想起在“文革”當中,能讀的書有限,當時我在自治區文聯,那時候,有一個的評論家叫帕塔爾江,我們是鐵哥們,我在他的一個手抄本裏,第一次知道了“奧瑪·海亞姆(OmarKhayyam)”,波斯詩人,郭沫若翻譯的叫莪默·伽亞謨。講這個知識分子,知識人,那種對知識熱愛和尊崇,這首詩,我一下子就背下來了,我現在給大家念一下:

(用維吾爾語朗誦)

“我們是世界的希望和果實,我們是智慧眼睛的黑眸子,假如把世界看成一個指環,無疑,我們就是鑲在指環上的那塊寶石!”

他多牛呀!他比李白還牛!是不是?李白就夠牛的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但是他更牛,他說,“我們是世界的希望和果實,我們是智慧眼睛的黑眸子,假如把世界看成一個指環,無疑,我們就是鑲在指環上的那塊寶石”!

這種自信,這種信心,表達的是對知識、對文化的尊崇!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是被尊敬的!很多年前,哈孜同誌給我寫書法,就是《可蘭經》上的那句話:為了尋找知識,你可以不怕遠到中國!

我們漢族裏重視知識的話就更多了,有些話現在看不完全恰當,但是它也是這個意思——讀書最要緊,“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書中自有黃金屋”,就是掙錢也得會讀書才行,否則掙不上大錢,只能掙小錢。“書中自有顏如玉”,是不是,你想婚姻成功,也需要讀書;“書中自有萬擔粟”,你想有社會地位,也得要讀書,這些地方是完全一致的。

第三點,忠厚仁義、和諧太平。

這個不管是西域,還是中原的文化,我們渴望的是這一條,有時我們沒做到,由於各種原因,比如說宋朝開頭非常繁華,開封當時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生活最快樂的一個城市,但是它又被各種戰爭破壞了,但是我們追求的是忠厚仁義、和諧太平!

依我個人看法,在中原文化中,漢族文化最早代表古代“中國夢”的就是《大同書》的《禮記·禮運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渴望世界大同的日子,當然那個時候並不了解世界,那時候是以中原為中心的觀念,還不是現在的國家觀念。

我小時候練習寫字,紅模子裏面,最多的就是四個字,“天下太平”,橫也有了,撇也有了,捺也有了,點也有了,我們世世代代是希望天下太平的,這是容易解釋的。

維吾爾人就更是這樣了,一見面就問,“平安嗎”,不停地重復“帖期”就是太平、平安這一詞,如果都不平安了,你的人身都得不到保證,生命得不到保證、家庭生活得不到保證,衣食住行得不到保證,相互關系得不到保證,你還有什麼其他保證呢?

我們可以說這也是一致的,一體的。

第四點,意義問題,這個問題也是非常重要的,就是中原文化也好,西域文化也好,重農重商,樂生進取。

重農,我們最看重是農業,一絲一縷,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吃一粒糧食,你都要知道它來之不易。我在巴彥岱最感動的事情之一,就是咱們民族的農民種糧食,他們告訴我,世界上最偉大的東西就是饢,饢高於一切。咱們民族的一個農民,哪怕一個小孩子,走在街上吃著吃著有一塊饢掉下來了,掉在泥裏面了不能再吃了,要能再吃他把它拿起來擦幹凈再吃下去,不能再吃了,怎麼辦?挖一個坑,把饢埋起來,跟埋一個人一樣,就是饢是不能把它拋棄的,發生了不幸可以把它掩埋。這個大家都知道,伊犁養奶牛很多,所以,農戶之間經常互相要牛奶,借牛奶。拿碗就去隔壁要,所以經常在村裏看見小孩拿一個碗,甚至於拿著的是奶皮子,路上絆了一下,“啪”,牛奶掉在地上了,怎麼辦?他要掩埋,他把那一碗“奶皮子”放在旁邊,很小的孩子,他要過來把土蓋在上面,不能讓牛奶暴露在外面,因為不幸“逝世”,需要掩埋!

中原,對於吃東西剩下非常地反感,這叫暴棄天物,這點和美國人太不一樣了,美國人有它的道理,你如果吃一個東西不想吃了,你把它放下,他們認為,你的感覺高於一切,個人高於一切。

中原本來是抑商的,但是後面經過許多年,慢慢地對商業也重視起來了,所以有晉商的發展。我們到平遙,給你介紹晉商的故事,講童叟無欺,商業信譽,誠信第一,講物資的流通!還有徽商、秦商等等。

新疆的一些少數民族,尤其是維吾爾人有重商傳統,他們很喜歡經商,我的房東是很古板的人,但是他也不排除如果有機會的話,弄一點莫合煙倒手賣一賣,弄點沙棗也可以賣一賣。

上世紀60年代,從烏魯木齊坐長途汽車到伊犁,到皮革廠下車,一下車就看到有人點著電石燈,賣葵花子、賣沙棗,那時候商品受到很大限制,但是有賣沙棗的,到了八十年代初,還有賣劉曉慶照片的,這個在北京是買不到的,她住沒住北京我不知道,但她沒有來過新疆、也沒有來過巴彥岱,也沒來過伊犁,後來,凡是女明星的照片,只要能找得著的伊犁這裏都賣。這是一個重視商業的地方。所以,哈薩克人開玩笑,認為維吾爾是商人,“薩爾特”,說你看維吾爾人在一塊,他們好做買賣,他們一天沒有生意,就把左邊口袋裏的東西賣給右邊的口袋。多麼可愛的商人!他沒違背不折騰的教導,自己賣給自己,什麼麻煩都沒有,要多少價給多少價!

樂生進取,就是他對人生是抱樂觀態度的,不是抱悲觀態度的,也不是抱憤怒態度的,不是抱你死我活的態度。漢族也是一樣,中原文化講的就是這樣的,孔子的教導是什麼?“仁者樂山”,“樂”據專家說,應該念“yào”,但是,我在這裏為了免得來回繞費勁,我就按本字念“樂”(lè)好了。仁者愛人,愛別人的仁,見到山以後,他會感到非常的喜愛,喜悅。很喜歡,很快樂。“樂”有喜歡的意思,也有快樂的意思。“智者樂水”,智者腦袋來得快跟水一樣,仁者像山一樣,他是有原則的,你是撼動不了他的。

孔子又說,他最喜歡的弟子是顏回,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每次能吃東西就吃一點,拿一個瓢子舀一點水喝就行了,

居住在一個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亦不改其樂”。別人覺得貧窮,可是顏回高尚,高尚的人是快樂的,是充滿信心的,是樂觀的!

維吾爾民族更提倡樂觀,很多時間提倡樂觀,少數民族都提倡樂觀。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人出生以後,除了死,全是找樂,全是快樂!

他們給我講的,維吾爾人,如果有兩個饢,他只吃一個,什麼原因?留下的那個饢當手鼓用,巴拉巴拉敲,多麼樂觀的民族!多麼樂觀的文化!這些地方我們有共同追求、共同的語言!

第三,維吾爾文化、西域的文化、新疆各少數民族的文化與以漢族為主體的中原文化之間有太多交流和相互影響、相互融合。

我先說漢族吸收西域文化的東西。我問一下,在座的有沒有阿克蘇,或者庫車來的人?

咱們艾爾肯副主席就是。為什麼呢?我多次看到這方面的材料,從唐朝就有一個詞牌,“詞”就是不整齊的詩,其實就是歌詞的意思,詞在宋朝最發達,但唐朝已經有了,而且這個詞牌是唐明皇首先制定,它的節拍、它的音韻,叫做“蘇幕遮”。

這個詞牌,範仲淹、周邦彥都寫過特別有名的詩,範仲淹的“碧雲天,黃葉地”就是這個。而且這個詞牌唐明皇即唐玄宗,就是楊貴妃的丈夫或者情人,首先唱的!這個詞牌是哪來的?阿克蘇來的。

說阿克蘇,某地至今仍保留著這種風俗,我給中央黨校新疆班前後講過六次課,我問過,沒有一個阿克蘇朋友能告訴我。它說什麼呢?叫“乞寒節”,就是冬天下第一次雪前後有這麼一個“節日”,什麼意思呢?就是希望今年冬天好好冷一下,冬天不冷的話,第二年很多的疾病、很多的不幸、瘟疫就會發生。在乞寒活動過程唱歌叫做《蘇幕遮》,現在已經查不出原來的發音了,這是漢族從西域吸收的文化。別的就更多了,嗩吶,我們現在還叫“sunay”,嗩吶是專門造出來的一個詞,它是外來的樂器,不是中原本地的。但是這一點,我也不了解,笛子,“笛”本身發音就是指的西邊少數民族,“東夷西狄,南蠻北狄”,這是中原的說法,稱作“狄”,所以叫做“笛子”,可是笛子沒有笛發音,就是“nay”,提到近代、現代的作曲,我印象最深的,有一個什麼《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有兩首都帶有新疆風味。

說起來原來的一個好朋友,可惜去世了,叫郝關中,外號叫做“戴爾維希”,穿的破破爛爛,整天研究西域文化。他告訴我,他說芫荽這個詞,是一個怪詞,因為這兩個字它沒有別的講,它是專門造的字。一個草字頭一個元字,一個草字頭一個妥字,念“芫荽”,這兩個字必須連在一塊用,漢字本來是單個的字,你光說“芫”沒有這個話,光說草字頭一個妥字,又沒有。芫荽是什麼呢?芫荽是阿拉伯語,現在叫香菜,我不知道伊犁,恐怕在新疆很多地方都叫芫荽吧?是從西域來的。

抽的煙更是阿拉伯人傳來的,叫“淡巴菇”,就是tobaco,還用分析嗎?

現實的漢族人,尤其是新疆的漢族人,從維語裏邊制造了許多二轉子詞,又像維文又像漢文,我就不懂,一開始我剛到伊犁時,大家麻家開個會,什麼叫“大家麻家”?

我見人就請教,他們告訴我維語有加詞尾的說法,是維語嗎,我也奇怪!還有胡裏麻唐。我也分不清楚,還有現在漢族人誰肚子痛了,就說,我肚子塔希郎了

伊犁的維吾爾語裏面,還有大量他們說是漢語,我聽來聽去就是不明白,夫妻離婚是“另幹”了,我想來想去是“另幹”了,你幹你的,我幹我的了,不在一塊幹了,就另幹了。

和田集市上買薄薄的樺木片,是引火用的,燒柴火你拿火柴怎麼點呢?薄薄樺木片火一點,木片就著起來了。這個叫什麼?“qudengzi”,後來我才明白“取燈子”。

我小的時候,在北京管火柴叫做“取燈”,所以在70年前北京話更接近和田話。現在的北京人都不知道了,北京人從伊斯蘭教裏還吸收過大量的語言,比如,北京過去有一個話,說這個人的心不好、這個人老是壞心眼,叫什麼呢?叫泥胎不好!去年在銀川舉行書博會,我到銀川,銀川的朋友跟我講,他們那兒有一個清真寺重新翻修,是由穆斯林們捐款修起來的,說捐款他們不叫捐款,他們叫“nietai”,就是動機,就是用心,實際上來自阿拉伯語尼亞提;說人死了變成“羅漢”了,回族也都知道。說回民,每星期五去祈禱叫“主麻”,都是一致的地方,實際上中原地區吸收了各種語言,以北京話為例,說是英語,坦克也是英語來的。還有一些語言,共產主義、社會主義,過去中國漢文裏面沒有這些詞語,這是日本的協和漢語,日本用這些漢語詞語。

北京食品“薩琪瑪”是蒙古語。北京人趕車的時候,現在我的印象,新疆也是這樣,往左轉的時候“咿咿咿”,往右轉的時候“哦哦哦”。是不是這樣!這是滿語,這是滿族話。“咿咿”就是左,“哦哦”就是右。

拿維吾爾來說,它受中原文化漢語的影響那就更多了,蓋房子的部件用的都是漢語言,更多了,“檁”是檁條,還有椽子,“大煤”,是大塊的煤,“碎煤”是小煤,全都是一樣的。

吃的菜多了,那就是互相影響,我就不說了。我剛才說的芫荽是中原受西域的影響,那麼西域白菜就是白菜啊。洋芋很奇怪,因為洋芋是從歐洲過來的,但是新疆用的不是歐洲的語言,不是用羅馬的語言,用的是口裏漢族的語言“洋芋”!

我們最喜歡的涼面、拉面,還有點奇怪,因為我在新疆的時候,我看很多阿拉木圖、塔什幹出的小說,包括用斯拉夫字母的維文小說。塔什幹的維吾爾語小說,到塔什幹維語裏面,涼面,它的發音是“來個面”。

我順便說一下,有一次,我跟一位維吾爾老友聊起飯了,我跟他說,“拉面”是從漢語中來的,這個“煮娃娃”、這個“蛐蛐來”,都是從漢語來的,而抓飯是波斯語。老友就問了,照你這麼說,我們維吾爾還有飯沒飯?不是漢族飯,就是波斯飯,我們維族就沒飯了?不是!

我們懂得一個道理,文化吸收進來以後,必然和本民族、本地區結合起來,吸收的過程就是消化的過程,就是本土化過程,它不一樣的,就屬於你的了。新疆人做“拉面”的方法和蘭州拉面並不一樣,咱們在座的肯定也有蘭州來的人。蘭州是怎麼做法?和北京的旗人,就是滿族人做拉面方法也不一樣,豈止是和口裏漢族的同誌做面、吃面的方法不一樣,喀什葛爾和伊犁也不一樣。伊犁做面都是小小,一根一根平擺的,喀什噶爾跟做盤香一樣,盤一個大盤,一圈一圈,螺旋形的,做非常大、非常長,藝術品!

我到塔什幹去過,也沒有少吃拉面,到烏茲別克斯坦,維吾爾語最吃得開了,基本上懂的,問題是他們很多人不會說烏茲別克語,只會說俄語,我也幫不上忙!還有,我最近才知道的,因為過去在巴彥岱住,我有一個烏茲別克朋友,他喜歡吃一種叫做“阿勒噶”,就是用蜂蜜、白糖、面、清油在一塊做一種甜食,形狀有點像山東同和居飯館做的“三不沾”,也是甜食,因為據說是烏茲別克的,所以,我以為是北疆食品,最近我才知道,南疆也有!

我們探討文化來源,絲毫不存在一個歸屬問題,來源是別處就不屬於你的,不對。

因為文化不像物質的東西。物質的東西,比如說,你從內地買來一萬雙鞋,賣一雙就剩9999雙,文化是什麼?學習了你做鞋的方法,然後與你的腳的大小、你的愛好相結合,做出來的鞋當然就是你的了。

所以這種互相的影響非常之多。

維吾爾語言的一大特點,就是他們勇於接受各地區的、各種民族語言,維吾爾語有四個方面的借詞,一個比一個多。一個是阿拉伯語,其次是波斯語,波斯語比阿拉伯語還多,那有什麼關系,我們接受就接受了,為我們所用,我們還是中國人!然後就是俄語,近代很多新名詞都是俄語來的。漢語就更多了,不但有具體的,還有抽象的,我最喜歡維吾爾語詞,“daolilixixi”——講道理,道理本來在漢語是一個名詞,前邊加“講”,到維語省事了,加上一個動詞詞尾,“daolilixi,daolilixixi”,就完成了。

所以,互相的影響、互相的交流是各個方面的,這也是一個整體性。

第三個問題,整體性、一體性。我們必須看到,從1949年以來,中國的政治形勢、經濟形勢、發展形勢,有了巨大的變化,中央政府是一個有效率管理著、掌控著,除臺灣以外中國的各個地區、各個省市這樣一個政府,所以從1949年以來,我們有共同的經歷、共同的困難、共同的失誤、共同的命運、共同的痛苦、共同的希望、共同的快樂,是不是?

所以,我們要很好地總結1949年以來的新疆文化建設,以及與內地的交流支援、交流學習文化建設這方面,有哪些是成功的,有哪些是失敗的經驗。

但是,不管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我們必須看到這樣一個事實,已經60多年了,中國實現了統一,除臺灣以外,當然還有個別領土的問題,釣魚島,黃巖島(我估計那裏也沒有居民,那裏的文化怎麼研究我不知道),沒有人口的文化咱們不談。

這個期間,我們有許許多多共同文化烙印、許許多多共同文化趨向、許許多多文化記憶,是不是?

我們有同樣的記憶,口裏成立人民公社,這裏也一樣,公社亞克西!

口裏學習什麼,我們這裏也學習,然後林彪出的事情,這裏也給農民傳達,農民還問,說林彪上了飛機匆匆忙忙走,他帶饢了沒有?老百姓心太好,怕把林彪餓著!這也說明我們是一體化的!

“多元”不細說了,當然是多元的,語言文字就不一樣,維吾爾語是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阿爾泰語系的語言也很多,日語、韓語、蒙語、滿語,滿族還當過中國最高領導呢,入主中原,而且為中華民族的興旺發展也做出了很大貢獻。蒙古阿爾泰語系的民族,生活習慣很多地方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我在伊犁研究,有很多新疆的朋友不註意,漢族人洗衣服,如果不是左撇子,是這樣擰,右手往前擰;維吾爾人洗衣服,如果不是左撇子,是這樣擰,右手往後擰,左手往前擰;維吾爾族洗衣服是往上澆水,用葫蘆舀一點水往上澆,搓完以後,用水澆,擰完了再澆水!漢族人在盆子裏洗。

漢族人做針線活,是右拇指在下,食指和中指在上,捏著針紮過去,把針伸出來;維吾爾人做活是右拇在上,線在這兒,這個維吾爾人也有他的可愛之處,害怕紮別人,多危險。這樣紮別人可能性就比較少,除非你站後邊;漢族人推刨子是往前推,但是很多少數民族是往後拉,俄羅斯人也是這樣,往後拉,這樣。還有許多許多,我不用細說。

多元並不等於會發生沖突,恰恰因為多元,新疆文化的資源,才這樣豐富、這樣的可愛。所以,我非常贊成張春賢同誌提出的,不同民族文化要互相欣賞這樣一個觀念,起碼好玩、有趣,所以,樣嘛樣子,各式各樣的,如果就一種人多沒勁;飯也有不同的做法、不同的吃法!

這是我講的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我想試講一個相對比較敏感的問題,但是我願意非常坦率地講我的看法,就是關於伊斯蘭教在新疆文化中的地位!

伊斯蘭教在新疆文化中的地位非常重要,這是不可回避,也是無法否認的,因為新疆有相當一部分民族,維吾爾、回、哈薩克、克爾克孜、塔吉克、烏茲別克都是信仰伊斯蘭教的。但是,這裏頭,伊斯蘭教就更像任何的文化、任何的學說和理論一樣,它到了任何地方,它都有一個本土化的過程,所以伊斯蘭教到了新疆,它有新疆化的過程,有中國化的過程。比如說,回族生活在內地,回族數量比新疆伊斯蘭民族還要多,寧夏是回族自治區,青海有大量回族,而且擁有一些很有名的回族人。青海的馬忠英,帶領軍隊打到了新疆來,打到了伊犁,所以,西北地區有大量的回族,有陜西回民。我的祖籍是河北省南皮縣,有大量的回民,而且我們家原來是生活在孟村回族自治縣,它叫孟村,但是它是一個縣的名字,後來,因為家裏面迷信,家裏死人太多,遷到南皮縣,依然是離孟村最近的一個縣,所以我想我這個遺傳基因裏有這個數代人與穆斯林同處一村、同飲一河的水、同吃一鍋飯的優良傳統,我覺得我和全世界穆斯林接觸的時候,我都特別親熱、特別自然。

從伊斯蘭教本身來說,很好說,有很多東西是我最欣賞的,它註意清潔,“halam”,這個太好了,我在伊犁農村,我是城市人,我祖籍雖然在農村,但我出生在北京,是城市人,應該衛生習慣好一點,但是我的房東大姐赫裏倩姆經常提醒我,“老王洗手了沒有!”

我感覺真好,有一個農民大姐、有一個農民媽媽催促我註意衛生,這是多好的事情。還有一個伊斯蘭教不崇拜偶像,這個我也很喜歡,一種宗教信仰,一種神職,出現偶像非常麻煩,你怎麼辦?

捷克有一個作家叫米蘭·昆德拉,在中國有相當的影響,他寫過西方的神學界,就耶穌是否大便、進洗手間這個問題,進行過曠日持久的爭論,而且解答不了,我就不細說了,細說好像這個話題也不算高雅。伊斯蘭教沒有這個問題,沒有形象的。

這樣,這個宗教意識變成一種思想,變成一種意識,真主是沒有形象的,它是人的一種靈魂,一種概念!

有一次我很感動,我在農村裏勞動的時候,我跟一個十一二歲的農民小女孩,她上學沒上我不知道,說到什麼事我也記不清楚了,反正我手指著上邊,我說,你的意思是真主會知道這一切的,然後這小女孩就告訴我說,老王,真主不在天上,真主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裏。我就想這女孩水平太高了,給了我很大的教育,它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不是上面,而是在心裏,一個認識上、心靈的一個取向也好,一個慰藉也好!

伊斯蘭教還有一個好處,同情窮人。它幫助窮人,它把施舍看成穆斯林的一個重要義務。講衛生、同情窮人,不搞偶像,而註意的是人的內心,這都是我非常佩服的。但是在外國的極少數人當中,有一種排他性。這個我們可以比較一下世界三大宗教,這方面,佛教是不管你信不信佛教,拜佛不拜佛,毫無關系,我要拯救眾生!不管你信不信佛,甚至一個老虎、一個蚊子、一個蒼蠅我也要拯救我都要拯救,我面對的是眾生,眾生一律平等,這是佛教。

基督教的意思是你要是不信我,你就是迷途的羔羊。現代西方還有他們傳教士的熱忱,就是走到哪兒他都要宣傳他的教義,他認為你不信他,你就是迷途羔羊,他要拯救,這個有點麻煩,沒事他要想拯救你,我活的好好,要拯救我幹嘛?

至於把不信本教的人定性為異教徒,甚至不惜與異教徒產生暴力沖突,這絕對不好!而且許多穆斯林裏面的大學者、大詩人,他們在幾百年前就反復呼籲,不應該有狹隘的排他心理。

同樣,也是我前面說的,波斯詩人有一首詩,這首詩給我們的教育太大了,它說什麼呢?

“我一個手拿著《可蘭經》,一個手拿著酒杯,有時候我們做得很清真,非常穆斯林,非常偉大,有時候我也不太清潔”。

不潔,本來就是最難聽的話了,在阿拉伯語中,酒一詞來自不潔一詞。誰喝酒誰就是不潔的,就是違背聖訓!

但是新疆有幾個人不喝酒?

他另外一個詩裏頭也是這樣的,他說:“無事需尋歡,有生莫斷腸,遣懷書共酒,何問壽與殤?”(空閑的時候要多讀快樂的書,不要讓憂郁的青草在心頭生長,幹一杯再幹一杯吧,哪怕死亡的陰影已經與我們靠近)

可以打打折扣的,給自己開點方便,那麼較勁幹什麼?跟誰過不去?

然後第三句話是:(菲羅茲),是波斯語,藍寶石,就像藍寶石一樣蒼穹之下,既然都在像藍寶石一樣的蒼穹之下,為什麼要分成穆斯林和異教徒呢?多先進,這老哥們多棒啊!他是14世紀的,離現在已經600年了。我去伊朗訪問過,我很喜歡伊朗,伊朗人占主要地位的詩人是哈菲茲,他對哈菲茲尊敬極了,但是哈菲茲詩裏面,很多是嘲笑阿訇,嘲笑經文學校的,思想非常開放,主要寫的是愛情,愛情詩寫得太好了,我覺得簡直可以編成歌唱,而且那麼簡單、那麼樸素,他說什麼呢?

“我好比海水裏面的一條魚,等待著美人把我釣上來!”

寫得太漂亮了,那怕釣上來嘴流血了,被鉤子鉤住了,但是也希望美人快把自己釣上來吧!在水裏我更難受、更窩囊,我活不了!

我還看過很多這一類的,比如蘇聯艾妮寫的《布哈拉紀事》,布哈拉是原來的宗教名城,有專門學經文的學校,書裏寫經文學校,寫的全是小孩子跟老師淘氣的故事,這樣的話伊斯蘭教和維吾爾文化相結合,起了什麼作用呢?就是伊斯蘭教神性必須和世俗性、人間性相結合。宗教的力量光有神性是不行的,它必須和人間性相結合!所以,臺灣星雲大師就沒完沒了地強調,佛教要辦人間的佛教,就是對老百姓生活有幫助的佛教。星雲大師,也是一個大老板,不知道有多少財產,在全國開公司,在全世界開公司,星雲大師搞大量慈善事業,辦教育、臺灣佛光大學就是他辦的。

我們看新疆伊斯蘭教,它也做大量世俗的事情,婚姻過去來說要管,治病也要管。我在農村裏我知道,農村裏男子性無能都是找阿訇——起碼過去是這樣,現在有男科醫院了!

比如說,雖然伊斯蘭文化到來,我們有了“希提”,就是宗教節日觀念,但是,我們還有另外世俗的節日,就是“巴衣拉姆”,而在維吾爾語中還有漢族的內地的節日叫做“恰甘”。後二者都是世俗的節日。例如努肉孜節,內容非常豐富熱烈。

我順便說一下,西方把伊朗妖魔化,伊朗並不那麼極端,離現在大概有六七年了,那一年十二月份我去伊朗訪問,伊朗的各個賓館裏都有聖誕樹。伊朗地毯非常有名,但是也有畫作的地毯,詩歌插圖的地毯也有。但是也有耶穌降生的地毯,這是我親眼看到的。而且,每年12月25日,包括被西方罵成大妖怪的內賈德總統,都向全世界基督徒問好,他不是那麼排斥的。所以,有一個很基本的問題,我們要給新疆伊斯蘭教定性,伊斯蘭教在新疆所構成的是一個世俗社會、不是一個神權社會,不是一個讓大家不要生命、不要財產、只要聖戰的社會,沒有!新疆沒有這樣的歷史,沒有這樣的記憶。

“文革”當中,當時武鬥非常得厲害,那時候我在城裏也有個家,我妻子在第二中學教書,我就住在伊犁。有很多知識分子跟我說,“老王,漢族小孩怎麼這麼堅決,兩派互相放槍,他說,我們手是很軟的”。

維吾爾人有一句話,我很喜歡“maili”,全世界找不到這個詞,把它翻譯成“也行”,這是很別扭的,“maili”是什麼意思呢?是可以妥協的,雖然我並不希望是這樣,但是就這樣了,隨便去!類似這麼一個的意思,一個人賣東西,一個人買東西,買東西希望越便宜越好,賣東西希望越貴越好,最後,買東西的說我就是不出這個錢,回頭就走了,等走出十步,賣東西的人就說“mailimaili”,漢族認為以為是“賣了賣了”,不是說賣了賣了,是說也行。它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一個通情達理的,他論的是現世——佛教的說法就是“此岸”。

最近,我出的小說裏面寫到,一個虔誠的穆斯林認為,如果你種瓜的時候,不斷澆水催熟,或者你賣牛奶時候,奶子裏面摻水,這樣的話你死後骨頭會變黑,墳墓會倒塌。

對世俗社會並不排斥,對現代人生並不排斥,不是渾身綁滿炸彈,一拉就拉響那種!

2001年底,還是江澤民主持工作,全國開過一次宗教工作會議,江澤民提出一些觀點,這些觀點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從來沒有人提過的。

第一,宗教會長期存在,即使是共產主義開始實現了,國家和政黨都消滅了,宗教都消滅不了;第二,在現階段,宗教在撫慰人的心靈和社會推進慈善事業上有積極的作用。

這是中央提出來的,講宗教的積極作用共產黨過去沒有講過,這次江澤民講了。然後,在胡錦濤主持工作期間,一次中央全會上作了《關於建設和諧社會的決議》,這個決議裏又有一條要發揮宗教在建設和諧社會中的積極作用,以前共產黨的口號裏面是沒有的。所以,我覺得這個是,我們完全可以做到非穆斯林和新疆穆斯林和諧相處、愉快相處,像兄弟一樣,像姐妹一樣,像最好的朋友一樣,互相尊重、互相幫助、互相提攜,有好東西大家分享,有難同當,我們完全可以做到!

自從兩個陣營(冷戰)結束以後,意識形態問題降低了,幾乎有些最原始的問題反而都出來了,確實從我內心裏,我完全不相信新疆會發生民族沖突、宗教沖突,如果有沖突,也是國外敵對勢力的挑撥與破壞!

第四個問題,我想談一下現代化與民族的文化傳統:從中國內地,尤其是漢族經驗來說,現代化過程,尤其在文化上有時候是一個困難過程,在這方面,我國有極其痛苦的經驗,因為中國在古代就不知道世界還有很多的重要國家,認為中國就是天下,周圍有很小的一些比較荒涼、比較邊緣的地方,有一些小的番邦(國家),你去日本、韓國,看他的古代文化,弄不好你以為是中國古代文化的拷貝、一個翻版!再往東邊都是海。

而在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中國人突然發現這麼異常的事,中國人太痛苦了,在謝晉先生導演的《鴉片戰爭》裏,最典型的,它最後的一個場面是道光皇帝帶著兒子、孫子,在一個風雨交加、雷電轟鳴之夜,是向大清國祖宗牌位磕頭,哭成一團,道光皇帝對不起大清帝國的祖宗。

辛亥革命一發生,沒有幾天,當時最大的學者王國維就自殺了,而且王國維是懂西學、懂外文的,他多次向中國人介紹康德的理論(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哲學思想,他引進許多歐洲哲學思想,但是他為什麼自殺?沒有人理解,因為他並不是保皇黨,他也不是清朝重臣,清朝西太後也好,宣統、光緒皇帝也好,對他沒有任何恩澤、恩惠。原因就在於他最早感覺到,在現代文明面前,中華文明要完蛋了,他太痛苦了。類似的痛苦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

最早一批被清朝政府培養起來,懂西學的,有一個最著名的學者叫嚴復,是英國留學的,他在英國留學時梳長辮子,他翻譯了赫胥黎寫的《天演論》,實際上介紹了達爾文的思想,進化論的思想,他用文言文,很多地方是駢體文形式翻譯的,翻譯得極其漂亮,但是這個人回到中國以後,最後是怎麼死的?最後是吸鴉片死的!他看不到中國的前途,他以為,要富強中國,就必須犧牲中國文化;而要堅守中華文化,中國就永遠不能進步。所以,五四時期,提出非常激烈的口號,“打倒孔家店”,其中還有是國民黨元老吳稚暉提出來的:“把線裝書扔到茅廁裏去!”魯迅提出來不要讀中國書。就是它經過很長的時間,付出很大代價,包括心理上付出很大代價,人們開始才認識到,現代文化、現代文明、實現現代文化,並不是傳統文化的喪鐘,並不是要把傳統文化消滅,而是要對傳統文化進行一個創造性的轉變。

提出對中華文化進行創造性轉變,學者裏頭最早是一個林先生,是我小學的同學,後來他一直在美國威斯康辛,他叫林毓生。中國文化曾經有很多的不安,而且發生過極其激烈的恐怖行為。

在幾次國內革命戰爭當中,恰恰是國民黨,說共產黨不要文化、不要祖宗,拿了俄國盧布,還說,中國共產黨只認馬祖列宗,而不認黃帝、孔子。經過了快94年(從五四運動到現在),正是由於我們國家各個方面,改革開放取得成績,使我們增加了對中華文化的信心,使我們認識到,發揚傳統文化和吸收先進文明並不矛盾的,正是現代化進程,使中國目前,包括各個邊疆地方、少數民族地區,包括新疆、西藏,文物保護,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弘揚,達到了空前的力度和水平!

不錯,解放初期,我們是有過不懂愛惜文物的事情,比如北京就有一個很大很遺憾的事情,把城墻全拆了!

當年,北京大學有一批教授,梁思成、侯仁之,他們每年自費印宣傳單,他們主張保留北京古城,在北京西部,在石景山、周口店這些地方,建新城,千萬不要動北京古城,北京古城太寶貴了,全世界簡直無與倫比,但是在“大躍進”當中,把城墻全拆了,反過來我們看看,我們現代化口號提得最響的,是20世紀80年代、90年代和21世紀前十年,是我們保護文物最好的時候,國家花了多少錢,多少文物專家建議得到采納!我個人體會,現代文化引領,並不是對傳統文化的破壞,並不是對傳統文化的抹殺,恰恰是現代觀念下,來尊重歷史、保護文化,保護特色、保護文化遺產。我們文化遺產什麼時候像現在弄這麼歡呢!如果沒有改革開放、沒有現代化目標,我們十二木卡姆能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了解、所知道、所肯定嗎?還有許許多多,還有昆曲也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肯定,我們追求應該是在現代引領下現代文化和傳統文化的整合。我大膽地說一句話,文化這個東西,不是零和模式,不是這個存在,那個就不能有了。比如說,我用美聲唱法,不等於你不可以有

民族唱法、民間唱法、原聲唱法、通俗的唱法、流行歌曲唱法,三個、四個、八個、九個都存在,誰妨礙誰呢?

又比如有武俠小說,有《阿凡提的故事》,照樣可以有這樣類型的小說,民間故事,童謠什麼都可以有。所以,我常常講,在文化上我們不能破字當頭,我們要立字當頭,我們建新的建築不等於必須拆毀舊的建築,舊的建築更寶貴,因為它是文物,已經不夠使用了,至少我們應該保護一部分,要讓我們知道我們的過去是怎麼樣的。

你到歐洲許多地方旅行,現代化城市當中,都有一塊地方保持最老式樣,在斯德哥爾摩有這樣的,在馬德裏也有這樣的,所以,我們追求的不是在文化上的你死我活,而且現代文化引領下實現創造性轉變,造成一體多元大發展、大繁榮的形勢!我想這是我們追求的目標。

這裏面有學習,有借鑒,也有保護,不管怎麼樣,先保護下來!這方面我自己認識上也有一個相當的過程,有一年,我訪問法國,法國文化部長雅克朗就問我:“現在中國戲曲裏面,男人演女人角色多不多?”

我按照我過去的思維定勢,我就回答說,過去男人演女人或者女人演男人,因為越劇裏面很少有男的,男的都是女的演;京劇裏面女的都是男的演,因為,過去男女授受不親,男女都在一個劇團怕出醜聞。

我沒有想到,法國文化部長雅克朗說,不一定,有不同效果,女的有女的效果、男的有的效果!他的效果女演員代替不了,梅蘭芳有他的效果!

過去我們認為,男人演女人是落後的,實際上這不是落後的。過去我們認為,也都是我們非常敬愛的黨的領導人說拳擊太野蠻了,很野蠻,很殘酷,所以中國是不能發展拳擊的!現在看,只要按規則、按制度辦事,大家覺得拳擊是很有魅力的運動,中國尚武呢,怕什麼呢?真正當場打死太少見了。

我剛當文化部長時,全國三四個具有革命的、長期的、老資格的女同誌,說深圳要搞禮儀小姐競賽,是變相選美,是把婦女當作玩物,是對婦女的嚴重損害!

我一聽,下令深圳給我停止。現在呢,選美光在三亞多少次了,光深圳有多少了。很有意思的是,越是選美,越要保持格調的高尚,參加選美活動,當觀眾的男人一律穿黑西服、白襯衫,打領帶都不行,而且打蝴蝶結,而且領結只分兩種顏色,一種黑色、一種紫色,紅的不行,說明來的人都是一個個紳士、都是高雅的人,小流氓門都沒有!越是這樣的活動,越特別註意它的層次!不是低級活動,不是一個骯臟的活動,所以說,文化的東西看不清楚,就放在一邊保留不要輕易滅了!滅也滅不了,現在證明選美也沒有滅了,拳擊也沒有滅亡了。

反過來說,我們新疆本地人我太了解了,我說,老鄉們、同胞們,我太了解您。所以,有時我們非常反感的東西,就像我說芭蕾舞腿動作,其實看著挺漂亮的啊,又健康、又有感情,你看,英國芭蕾舞女演員的腿漂亮,長那麼漂亮的腿,對我們下一代形象有好處的,為什麼要往特別骯臟的地方想呢?這是健康,這是青春,這是藝術,這是活力!

我知道,民族同誌最反感的就是二轉子音樂,二轉子音樂有利於我們推廣,王洛賓的音樂,我在新疆時民族同誌都不喜歡,但是,現在臺灣都把王洛賓當成樂聖看,通過他知道了新疆旋律,知道的是真的,假的,我也弄不清楚,但是說是新疆的就是新疆的吧!

許多民族同誌最反感就是的刀郎。你怎麼能叫“刀郎”呢?葉爾羌流域才叫刀郎!可是他叫刀郎,漢族人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口裏的漢族人)他和葉爾羌河有什麼關系。刀郎是什麼呢,一個帶刀的男子罷了,然後他唱了《烏魯木齊下第一場雪》,我沒有聽過他的歌,但是我不反對他,反對他幹嘛?全中國那麼大,既然有人聽,既然出唱片,就讓他做,所以,對文化的事情,不要動不動就反感!有時候,反感是狹隘的表現!

昨天上午,我跟伊犁一大批學生、教師、幹部座談的時候,我說,如果一個人只懂一種文化的話,就會對其他文化產生反感、生疏、咯硬,接受不了。比如說,我們應該叫水,英國叫做“water”,法國人叫“aqua”,維吾爾人叫做“su”,哈薩克人好象也叫“su”,蒙古人“ousu”等等,我們覺得,這不是莫名其妙,什麼“aqua”、什麼“water”、什麼“su”,明明就是水,但你接觸長了你就明白,這當然是“su”啊,這不是“su”是什麼?所以,對和我們不同的東西,要有開放的心!

漢語中有一些成語,一個叫做“黨同伐異”,和自己相同的東西,我們就看成是一黨的,視為一體。“伐異”,不同的東西就要討伐。我們為什麼不能黨同喜異,黨同樂異呢?和你相同的東西認為是知己,看到不同東西,你覺得很好玩,你要有一種好奇心嘛!

知道世界的豐富和多樣,維吾爾語也有一句諺語,諺語說,“如果他跟你說的話不一樣,他的心對你來說就是異己的”。太狹隘了!我們可以改成正面的詞,同語則同心,異語亦同德。我是堅決主張來新疆工作的幹部,你要是幹三五年也好、半年也好、幹兩年也好,你要學維吾爾語,減少了與當地各民族之間的距離、縮小了距離,說一句算一句,說一個詞是一個詞,別的不會說,你就說“亞克西”嘛!

王震同誌在新疆的時候規定,學會維吾爾語,而且考試通過的,每人提升一級,多麼精明英明的王震同誌!

有一年我去德國,住了六個星期,六星期我報名參加德語學習班,當然學不會,六個星期哪能學會啊,六年都不一定學得好。起碼到現在我知道怎麼叫一輛出租車(講德語)。所以,我們這些方面一定要有開放心態,漢族同誌一定要好好學習維吾爾語,民族同誌一定要好好學漢語。不學漢語你吃虧太大了,不學漢語你升學有困難,你能上最好的學校嗎?不學漢語你就不了業,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不學漢語你提級困難你升不上去,所以,我們這些方面,要用積極的態度促進一體多元的發展,促進各個民族的相互了解、相互尊敬、相互欣賞,促進我們新疆民族團結!

我在新疆待過16年,在農村勞動了那麼多年,那時候,很多政策“左”得要死,但是那個時候民族之間非常親切、不分你我。不用說別的,就是過肉孜節和庫爾班節的時候,多少漢族同誌跑到民族同誌家裏面吃散子,喝白酒;過春節的時候,多少民族同誌跑到漢族同誌家裏面又唱又跳,我們一定要使新疆成為一個民族團結友愛的樂園,我不相信新疆會老是發生惡性案件,因為,那些恐怖分子、暴力分子,他們不能代表新疆人民,更不能代表我視為最親最親的維吾爾人!

我開句玩笑,他們問我,“老王同誌,你從哪裏知道那麼多事情!”

我說,我也算是半個纏頭,他們聽見後怎麼說,他們說你整個一個維吾爾,所以我懷著這樣的心,和新疆各個方面的朋友,談談文化,諞諞閑傳,說錯了,請大家指出,具體的工作按自治區黨委指示來辦,明天我上喀什,再過兩三天我又回北京了。我就是在北京,我雖然不會念經,我要念我的心經:祝福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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