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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說過鬱金香是活的。」秀男加重語氣說,「它開花的時間雖短暫,但它整個生命的火花卻是燦爛的。現在正是開花時節。」
「那是啊。」太吉郎轉過身來,面對著秀男。
「我並沒有想請您讓我織一條能繫到孫輩的腰帶。我現在……只是希望您能讓我織一條哪怕系一年,但系起來能稱心、舒服的就好。」
「風格高啊!」太吉郎點了點頭。
「沒法子。和龍村先生他們不同。」
「……」
「我所以說鬱金香是活的,就是出於這種心情。現在鬱金香就是怒放,也難免會有兩三片花瓣凋謝。」
「是啊。」
「就是落花吧,櫻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自由一番風趣,但不知鬱金香怎樣?」
「花瓣也會四下飄落吧……」太吉郎說,「只是鬱金香的花太多了,我有點厭煩。色彩過分鮮艷,反而會令人感到索然無味……也許是我上年紀啦。」
「走吧。」秀男催促著太吉郎,「以往拿來我家的腰帶,鬱金香漏花紙板都不是活的。今天真是飽享眼福了。」
太吉郎一行五人,從低洼的鬱金香園拾級而上。
石階旁邊,與其說是圍上樹籬笆,不如說是霧島杜鵑花團簇錦,活像一道長堤。現在不是杜鵑花期,但它那小嫩葉子的悠悠綠韻,把盛開的鬱金香襯托得更加嬌艷。
登了上去,只見右邊一片寬闊的牡丹園和芍藥園。這些園圃也都還沒有開花。而且,大概是新辟的吧,他們對這些園圃都不太熟悉。
然而,東面可以望見比睿山。
從植物園的每一個角落,幾乎都可以望及比睿山、東山和北山。但是芍藥園東面的比睿山,好像就在正面。
「也許是由於霧靄濃重,比睿山看起來顯得特別低矮。」宗助對太吉郎說。
「有了春霞才顯得優美……」太吉郎眺望了一會兒,又說,「不過,大友先生,看了那春霞,你不覺得春天已經漸漸遠去了嗎?」
「是嗎?」
「看到那濃霧,反而……春天也即將逝去。」
「是啊。」宗助又說,「真快啊,我都還沒好好去賞賞花吶。」
「也沒什麼新奇的。」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
「大友先生,咱們打你喜歡的那條樟樹林蔭道走回去吧。」太吉郎說。
「太好了,謝謝。我要是能走走那條林蔭道,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們來時也是走那條路的,不過……」宗助說罷,回頭問千重子:「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走嗎?」
路旁的樟樹,枝干左右盤纏。枝梢上的新葉,還是一片嬌嫩而略呈紅色。雖然沒有風兒,但有的枝梢卻輕輕地搖曳著。
他們五人慢步走著,幾乎一句話也沒說。在林蔭下,各人都湧起不同的思緒。
太吉郎的腦子裡索繞著秀男的話。秀男曾說千重子美極了,還把她比作京都最風雅的佛像。難道秀男已被千重子迷到這種程度了嗎?
「可是……」
假如千重子和秀男結婚,她能在大友紡織廠里佔據什麼位子呢?要像秀男的母親那樣起早摸黑地撓絲嗎?
太吉郎回過頭來,看見千重子只顧同秀說話,不時地點頭。
太吉郎心想:即便「結婚」,千重子也不一定要嫁到大友家去,可以把秀男招來當佐田家的養老女婿嘛。
千重子是獨生女。如果把她嫁出去,母親阿繁該不知有多傷心啊!
當然,秀男也是大友的長子。他父親宗助曾說過:秀男的手藝比自己棒。不過,宗助還有老二、老三嘛。
此外,佐田家的「丸太」商號,雖說生意已日漸慘淡,甚至連店內的陳舊設備也無力更新。但它畢竟是中京的批發商,不同於只擁有三台紡織機的紡織作坊。一個僱工都沒有,光靠家庭手工,生活也可想而知了。這從秀男的母親淺子的那副表情,以及廚房的簡陋設備,就看得出來。即使秀男是長子,但同他們商量商量,說不定會同意讓秀男當千重子的入贅女婿呢。
「秀男這孩子很穩重。」太吉郎試探宗助說,「雖年輕,但為人可靠啊。真是……」
「噢,謝謝。」宗助若無其事地說,「他干起活來,倒是蠻賣力氣的。不過,在人前盡出紕漏,魯莽……叫人不放心啊。」
「那好嘛。我打那次以後,一直挨秀男訓……」太吉郎反而高興地說。
「真是的,請你原諒,那孩子太……」宗助鞠了鞠躬,「連父母的話,他不理解的就不聽從。」
「這很好嘛。」太吉郎點點頭,「今天又為什麼只帶秀男一個人出來呢?」
「如果連他弟弟也帶來,家裡的織機不就得停下來了嗎?加上這孩子個性倔強,我想讓他在我所喜歡的樟樹林蔭道上走走,也許能使他受到熏陶,變得溫柔些……」
「這條林蔭道真好啊。其實,大友先生,你要知道,我也是受到秀男的好心勸告,才把阿繁和千重子帶到這兒來的呀。」
「真的?」宗助驚訝地瞧著太吉郎的臉,「恐怕是你想見見令媛吧。」
「不,不!」太吉郎連忙否認。
宗助回過頭,只見秀男和千重子走在後面,阿繁落在最後。
走出植物園的大門,太吉郎對宗助說:
「就坐這輛車子走吧。西陣不遠。這工夫我們還要到加茂川邊走走……」
正當宗助躊躇的時候,秀男說了一句「那麼,我們不客氣了」,便讓父親上了車。
佐田一家站著目送車子。宗助從坐席上欠起身子,行了個禮。但秀男則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孩子真有意思。」太吉郎想起扇秀男一記耳光的事來,一邊忍住笑一邊說,「千重子,你和秀男談得很投緣呀,他在年輕姑娘面前膽怯嗎?」
千重子的眼光里露出靦腆的神色,說:
「你是說在樟木林蔭道上?……我只聽他講,不知他為什麼這樣興沖沖地同我談了這許多呢?……」
「那是因為他喜歡千重子唄,連這點你都不明白?他曾說你比中宮寺和廣隆寺的彌勒佛爺還美吶……連爸爸都嚇一跳,那麼一個彆扭的小夥子,竟會說出這樣了不起的話來。」
「……」千重子也吃了一驚,臉唰地漲紅到了耳朵根。
「他和你都說了些什麼了?」父親探問。
「說了些西陣手織機命運一類的事。」
「命運?嗯?」父親沉思起來。
「提起命運,好像很深奧。其實,命運……」女兒回答。
出植物園,右邊加茂川的堤岸上立著一排排松樹。太吉郎率先穿過松林,下到河灘上。雖叫河灘,其實就是一片長著嫩草的細長條的綠野。突然傳來一陣水流聲。
一群上了年紀的人坐在嫩草地上,打開了飯盒;也有些青年男女,雙雙悠然漫步。
河對岸,在上車道的下面,有塊專供遊人散步的地方。透過稀稀疏疏的櫻樹,可以看見後面正中的愛宕山,它與西山相連。河流上游,快貼近北山。這一帶是風景區。
「咱們坐下來吧。」阿繁說。
從北大路橋下,可以窺見河邊的草地上晾曬著友禪綢子。
「哦,到底是春天啊!」阿繁四下看了看說。
「繁,你覺得秀男這孩子怎麼樣?」太吉郎問。
「什麼怎麼樣?這是什麼意思?」
「招個養老女婿……」
「什麼?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事……」
「人蠻穩重的。」
「雖然不錯,可是,還得先問問千重子。」
「千重子早就說過絕對服從啦。」太吉郎說著望了望千重子:「對吧,千重子。」
「這種事不能強制呀!」阿繁也看了看千重子。
千重子低下了頭,腦子裡浮現出水木真一的身影。那是幼年時代的真一。畫眉毛,塗口紅,化妝打扮成王朝的裝束,乘上了祇園節的山車,這是真一的童男形象——當然,那個時候,千重子也是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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