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老江到市里的大醫院看了瘡,便買了價錢不多的一籃菜回來,做正午十二點鐘才吃的早飯。該買菜的錢,總在頭一天夜里先給他;因為替我們管賬的那一位,照例要睡懶覺的,不高興別人以索菜錢為理由,一早擾了好的夢。這先給菜錢的機會,大概就使老江燃起了一點野心。晚飯吃了,他拿著錢,就悄悄地走了,點多兩點鐘後,便不動聲色地走了回來。這一層,我們懶注意得;原因這屋里的幾個漢子,素來就誰不管誰的行動。但他一進門後,金花牌的香煙,便由他笑瞇瞇地給我們手上各插一枝,大家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只有我缺少這本事,退還了他。我就默想著,說不定菜錢生了問題。但第二天老江提回來的菜,並不減色,照錢估計起來,似乎太豐盛了。於是大家便作一個很有禮貌的稱讃:

“老江真會買!  ”

老江就擺出一個老跑街的架子說: “這算得什麽? ”


同時放下菜,又向人散了一通煙枝,紙盒上的標號,卻換成一隻翹起鼻子的大象了。眾人依然不好問煙的來歷,一面吸, 一面劈柴的劈柴,洗菜的洗菜……。

這家夥,哪來這多的錢? 我腦里浮起這個疑問。

飯吃了,沒事做,照例同他開玩笑,我們中的一位問:

“那里還癢麽? 老江。”

老江把眼睛鼻子皺在一塊兒笑。“癢倒不癢呢,打針的地方,真痛!  ”

同時用手輕輕摸腿子,像探險似地不敢隨便落下。

“活該!  誰叫你胡鬧? ”       


“嚇,不痛的時候,不由得你不胡鬧。”老江竭力設法掩飾自己的短處,“唉,一個人總是自己搗自己的鬼哪!  你們看,叫化子真不要臉麽? 也要呀。可是那肚皮搗鬼時,也就顧不得誰張著嘴向他笑了。人人都是一樣,明知道有些事來不得,可惜忍不住呀!  ”

我們講話素來是亂七八糟的,往往丟棄了正題不管,只抓著旁的枝葉去爭辯,如上面老江建築的那一座自衛炮臺,我們中便有人不向炮臺自身進攻,卻開槍兜頭痛擊那拖來做援兵的叫化子。

“叫化子本來就不要臉──我就斷不會弄到那樣糟,伸手向人喊太太老爺的。”


老江便立刻脫了重圍,只代叫化子盡義務來反攻了:“可是哪,肚子餓了怎樣辦呢? 老哥。”

“去作工找飯吃!  ”對方毅然招架。            

 “喂,找不到工作呢? ”老江帶著諷刺的微笑。“呃,……”對方的槍眼,大約打澀了。

“我問你,你能忍著活活地餓死麽? 眼睜睜地就讓手足硬了麽? 你不願做叫化,是的,那使你太難過,但也不由你不去幹壞事呀!  ”老江像在開機關槍。

 

於是,我們中的另一位,便殺出來助戰: “幹壞事就會丟你的老命哪!  ”

老江毫不畏怯,擺過槍頭就射:“丟命有那容易? 真的就丟了命,他也是個飽死鬼哪。你白白餓死,才真叫做活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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