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梅布爾,你自己打算怎麼做?”喬愚笨無禮地問。他覺得自己很有把握。他並沒有期望得到回答,便轉過身,把嘴里殘留的煙草運到舌頭,然後呸地一口吐出來。他不管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因為他覺得自己無論對什麼都有把握。

早餐時,三兄弟和這位姐妹圍坐在淒冷的飯桌旁,試圖進行非正式的商議。因為早班來的郵件給了這個家庭以最後一擊,一切都完了。這沈悶的餐廳本身,附加笨重的紅木家具,看起來好像都在等著處理掉。

但這種商議毫無結果。三個男人懶散地攤開手腳坐在桌旁,抽著煙,並不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們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無能為力的意味。姑娘單獨坐在一邊。這是個27歲的年輕女人,個子相當矮小,臉色郁郁不樂。她並沒有與兄弟們共享同樣的生活。本來她樣子會很好看的,如果不是臉上表現出沈重的話。她的弟兄常以此譏諷她。

外面傳來一陣慌亂的馬蹄聲。攤手攤腳坐在椅子里的三個男人全都向外探望著。遠處,在把草場跟大路隔開的墨綠色的冬青灌木叢那兒,他們看見被帶出去溜彎的一隊大種重挽馬,正輕鬆自在地走出自家的院子。這是最後一次了,這些是經他們手的最後一批馬了。他們神情苛刻,冷漠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切。面對生活突如其來的崩潰,他們全都嚇壞了。把他們卷進去的這場災難根本沒給他們內心留下自由的感覺。

然而他們可稱得上是三個漂亮、結實的小夥子。喬最年長,是位33歲的漢子,寬肩闊背,英俊得令人難以忘懷。臉紅紅的他用粗壯的手指撚著黑色的鬍鬚,眼睛顯得空洞而躁動不安,他笑的時候露出滿口牙齒給人一種肉欲的感覺,舉止粗鄙愚笨。現在他注視著馬隊,眼睛里流露出無能為力的遲鈍和因生活的打擊而產生的麻木神情。

這些高大的馬悠閑地走過。有四匹馬,頭尾上套,噴著鼻息,朝著大路分岔的一條小路走去,大蹄子輕蔑地踩在黑泥中,炫耀地搖擺著巨大滾圓的腰臀。當它們拐過街角,給領進小道時,馬突然緊跑幾步。這每一個動作顯露出了一股強大的使人昏昏欲迷的力量,還有一種被征服的愚笨。馬夫站在前面回頭朝馬看了一眼,猛地拉了韁繩,馬隊便夢遊般地在樹籬後搖擺地走著,走進小道,最後一匹馬夾緊尾巴,扭著滾圓的腰臀,走過去,一會就不見了。

喬失神絕望地瞧著。這些馬對他來說就像他自己的身體,他感覺自己現在徹底完蛋了。幸運的是,他與一位跟他年紀一般大的女人訂了婚,因而她的父親,附近的一位財務主管,會為他提供一份工作。他會因結婚而被束縛住的。他的生活結束了,現在只是個被支配的動物罷了。

馬匹遠去的蹄聲在耳邊回響。他不安地轉過身來,懷著莫名的躁動,伸手從盤子里拿出剩下的豬肉皮,輕輕地吹聲口哨,把它們扔給躺在火爐圍欄邊的狗。他注視著狗狼吞虎咽地吞著肉皮,直到這動物看著他的眼睛。隨後,他微微露齒一笑,粗聲粗氣而愚笨地說:

“你再也沒有多少鹹肉吃了,是嗎,你這小畜生……?”

狗沈悶無趣地輕搖著尾巴,蹲坐在那兒,然後站起來繞了一圈,最後重又躺了下來。

桌旁又陷入了一陣沈默。喬攤開手腳,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他不願現在走,想等到家庭會議散後再走。弗雷得·亨利,這是老二,身體挺直,四肢勻稱,很有活力。他看著馬匹走過時顯得十分鎮靜沈著。如果說他也像喬一樣是動物的話,他是一種能夠居於統治地位的動物,而不是一種被統治的動物。他能駕馭任何馬匹,舉止間帶有支配的神情。可他無法支配這種生活處境。他把粗糙的棕色鬍子向上梳理了一下,露出嘴唇,惱火地掃視著他的妹妹。她無動於衷,令人費解地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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