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冬青 ·論 《聊齋誌異 》的詩性敘事 1

《聊齋誌異 》的敘事與中國文學的詩性傳統密切相關。敘事中有詩之魂魄, 而詩之中又以敘事展開情感, 是 《聊齋誌異》敘事智慧與詩性精神的融合。具體來看, 《聊齋誌異 》的詩性敘事表現為「因詩生事」 、「以詩運事 」、「詩史互證 」三個方面。詩性的激情成為敘事衝動的源頭,運用詩性的情感 、詩性的節奏構成小說的情節, 用詩性的思維重新敘述 、改造歷史,是 《聊齋誌異 》敘事的詩性特征。


中國是詩之國度 。小說作為敘事虛構作品, 本來就與人的感覺力與想像力密切相關, 因此,在中國文化中, 詩的浸潤與濡染使小說中不僅充斥著大量的 「以詩為證 」,更將詩性思維、詩意感受的方式帶入小說之中 。小說的詩意感覺,是指以詩性的方式,捕捉生活中情靈的震顫和玄遠的意境。詩性,表現在感覺的深微和靈動上,也表現在感覺的多元取向和豐富可能性上。如此,小說家的種種感覺就催生了詩的意境。

唐傳奇中的許多篇章就是合詩與小說為一體的,敘事中有詩之魂魄,而詩之中又以敘事展開情感,成為 「身`有'彩鳳雙飛翼 」的精品。蒲松齡的 《聊齋誌異 》「用傳奇法,而以誌怪 」①正是從唐人傳奇「小小情事,淒婉欲絕 」②的詩性敘事中追魂攝魄而成的傑作。

因詩生事

金聖嘆評《水滸 》云:「《史記 》是以文運事, 《水滸 》是因文生事。以文運事,是先有事生成如此如此,卻要算計出一篇文字來,雖是史公高才, 也畢竟是吃苦事;因文生事卻不然,只是順著筆性去,削高補低都由我。」③

聖嘆於此觸及敘事作品中紀實與虛構的分野,並將其與敘事作品本身的構成方式聯系了起來。在金聖嘆看來, 「文」是生 「事 」的動力;以 「文」運 「事 」亦歸結到 「文」上。若不作狹隘理解, 則此處之「文」是指滲透、寄寓著作者情思 、富於形式美感的文學作品 。

「以文運事」的 《史記 》亦是將歷史化作了文學, 成為 「史家之絕唱, 無韻之 《離

騷 》」。這里,聖嘆依稀觸摸到小說類作品的本質特征, 那就是因為「文」的衝動而虛構(「生」)出 「事 」來。正如法國著名小說家福樓拜所言,每一個小說家, 一開始都是想寫詩的。 「詩 」的衝動才是小說創作最為根本的動力 。

蒲松齡自稱 「才非幹寶, 雅愛搜神;情類黃州, 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篇 」④,似乎是一個民間「采風 」的故事收集者 。實質全書篇什來源頗為複雜,魯迅是將其作為 「擬晉唐小說 」之代表作的, 而其中許多篇章乃出自虛構, 並非 「以文運事 」之作 。在追溯創作衝動時, 蒲松齡首先提出:「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 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 」⑤, 《九歌》及「詩鬼」李賀的詩章成為聊齋先生 「誌異 」的根本依據和精神資源,因此而「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 」⑥,詩性的激情才是他創作的出發點 。所以, 如果說司馬遷之 《史記 》可比作「無韻之 《離騷 》」的話, 那麼蒲松齡有意無意的乃是以 「小說之李賀」而自承自命的。

李長吉詩類多怨恨悲愁、虛荒誕幻之語, 乃至天才之早逝,亦伴有天帝成白玉樓召其為記的傳奇 。雖云夢幻, 與李賀多作 「夢天」、「見」鬼之作不無干係。蒲留仙 《聊齋誌異 》中有 《絳妃 》一篇, 應視為他的「序誌」之作 。是篇言之鑿鑿地詳記自己館於畢刺史之綽然堂時所歷的一場夢幻,他受到花神的召見,為之草寫檄文征討「封家婢子 」,即風神 。為了表明夢乃實情, 甚至還說明畢家花木最盛, 自己曾 「得恣遊賞 」來追溯入夢之由。更為奇妙的是蒲公草檄文時 「覺文思若湧」, 絳妃 「展閱一過 」亦 「頗謂不疵 」,成為生平得意之筆。 「醒而憶之,情事宛然 」,檄詞雖 「強半遺忘 」,卻可「足而成之」, 仍為 「夢中得句」的深層意識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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