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冬青 ·論 《聊齋誌異 》的詩性敘事 3

至如 《蓮香》篇以 「似曾相識燕歸來」作為一個中心情節, 《連城》篇喬生獻詩而獲連城芳心, 《西湖主》篇紅巾題句而得仙緣,等等,都是以 「詩 」為男女關係的核心及情節結構的重要因素, 從 「詩 」中來虛構故事 。 「因詩生事 」表現為從「詩」的切入和「詩 」的勾連而形成敘事的動力結構,展開小說的敘事框

架,從而在詩的激發與推動下虛構出種種故事 。


理所當然地,對「詩」的推崇而產生的詩性激情必然對「非詩 」和庸俗表現出由衷的厭惡與蔑視,這也構成了 「因詩生事」的一個側面 。在《仙人島 》中,一位 「屢冠文場 」的 「才子 」到了仙島後吟誦自己的得意詩作, 遭到兩位仙女的譏誚,仙女以謔而近虐的特殊的評詩論詩方式,表現了真正的詩才對於詩歌被低俗化、膚淺化的鄙夷, 「因詩生事」成為保護詩、提高詩的一種敘事行動。膾炙人口的 《狐諧》,雖非以詩相關合, 但是一個聰慧狡黠的狐貍,卻以其詼諧幽默,將一些以詩才巧智自命的書生譏誚得無地自容,而又心甘情願地 「索狐笑罵」, 不正是表現了某種超越於禮法道德之上的詩性智慧嗎? 至如 《嘉平公子》中的女鬼, 聽窗外雨聲不止而吟 「淒風冷雨滿江城 」, 求嘉平公子續之而辭以不解, 「女曰: `公子如此一人,何乃不知風雅! 使妾清興消矣!' 」

但女鬼因其「風儀秀美」而能遂其所願,仍與其往來。及至她看到這位公子的諭僕帖, 「中多錯謬:`椒 ' 訛 `菽 ', `姜 ' 訛 `江 ', `可恨 ' 訛 `可浪 」,決意與之分手,並題詩於帖曰:「何事 `可浪' ? `花菽生江 ' 。有婿如此,不如為娼 !」更是從反面表達了詩及廣義的文化修養的重要性,以及從「詩」中生出的個性精神的追求 。所以,一方面是花妖狐魅皆具有的詩性特質, —方面是世俗社會中人物的鄙俗庸凡,合在一起構

成了《聊齋誌異》敘事的內在張力;越是感受到塵世的粗俗, 便越是嚮往一種高雅而美麗的世界。 「永恒的女性, 引我們飛升 」, 歌德 《浮士德 》的結句, 似乎也能表達 《聊齋誌異 》許多篇章詩性精神的來源和詩性精神在敘事中的先導作用、激發作用和推動功能 。

《聊齋誌異》中的 《狐夢 》,是在詩情驅策下形成的 「元敘述 」小說。在這篇小說中,蒲松齡記敘了自己一位朋友畢怡庵, 「每讀青鳳傳,心輒向往,恨不一遇 」,是 《聊齋誌異 》中人物讀 《聊齋誌異》而發生的故事 。

這位畢先生 「攝想凝思 」後,果然在傳言多狐的樓上遇到了狐女來奉上一段美妙的姻緣 。此篇顯系蒲松齡的精心之作, 他調用了擅長的諸種藝術手段,如逼肖口吻的對話,詼諧的氛圍, 數女一男形成的微妙而又涉於「思有邪 」的放浪但並不墮入淫蕩的關係,夢中之夢,等等,顯示了作者欲在此篇重演自己以往佳作情境的努力 。

有意思的是,小說中的狐女似乎也讀過 《青鳳 》, 並且知道 「畢郎 」是因為青鳳而生妄想的 。她在與郎君分別時問 :「君視我孰如青鳳 ?」畢曰 :「殆過之。」狐女提出的要求是:「我自慚弗如 (青鳳)。然聊齋與君有文字交,請煩作小傳,未必千載下無愛憶如君者 。」這不僅是 「生活模仿藝術 」,而且是要使生活變為永恒存在的藝術了 。

因此,作者通過狐女之口,對自己的小說進行了價值確認,並且將文章千載的自信延伸到對故事之中的這一狐女的敘述上。在篇末,作者還鄭重其事地說:「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 畢子細述其異 。因為誌之 。」似乎是一篇客觀的敘事。

然而,因讀 《聊齋 》而生「狐夢 」,放置於 《聊齋 》之中,本身就是對虛構的虛構,對敘事的敘事,因此, 在此蒲松齡更主要的是從自己的虛構及敘事過程本身獲得創作的快樂,是一種因夢生夢,因此也是一種 「因詩生事」,是因為作者對自己創作而產生的詩情而生發出來的敘事。所以, 就更能夠打破各種敘事成規的限制,而進入一種更為自由的境界 。同時,也就充分說明了《聊齋誌異》並非都是對傳說異聞之故事的「誌」,而是有相當多篇章在很大的程度上乃是由作者詩性的激情驅使下所虛構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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