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永文·行走在宋代的城市~贏錢賭物的遊戲(1 下)

如果用骰錢祝之得一個“純成”,便去拐孔氏女,結果他隨手便得了一個“渾純”,但他還不放心,又借骰錢“一祝”,結果又得一個“渾純”。也許這樣的運氣是少見的,鄭覆禮在這天夜裏,便將孔家小姐拐走了。運氣好壞,只有去撲一下便知端詳,何樂而不為?這大概是所有參加關撲的市民的心理吧。這樣的市民不止一個,各式各樣的關撲形式便相應出現。東京有這樣一位撲賣餳的小商販——

他為使市民能與自己一撲,自己又不蝕本,精心設計,做了一個三尺圓盤,上面畫有數百個禽魚器物,它們長不過半寸,大約如人小指,小的只有兩個豆粒那麽大,而且細到禽有足,鞋有帶,弓有弦。撲賣餳商販旋轉這瑣細的圓盤,用別著五色羽毛的針箭,招攬市民“撲買”,買者投一文錢,便可用針箭向旋轉的圓盤射去,撲賣餳商販一邊看,一邊高聲唱叫白中某,赤中某,余不中這樣的行話。待圓盤旋止定住,賣餳者再看看與自己觀察是否有差,若無差,射中圓盤上的禽魚器物的市民,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油餳。而撲賣餳商販,從圓盤上取下針箭,再旋轉圓盤,開始下一次的“撲賣”……

這樣的關撲,相當典型,它足可以代替發生在300年中宋代大大小小城市中的關撲的基本面貌。我們或可將它稱之為贏錢賭物的遊戲。正是由於關撲中有娛樂的因素,這就更使市民向往這一可以愉悅精神又給人以希望的活動。

北宋政府不得不想方設法,滿足市民關撲遊戲的熱烈欲望。自北宋後期,每年一入正月,開封府便張榜告示全城:元旦、冬至、寒食這三大年節,放關撲三日。每到此時,市民都喜氣洋洋的。

不惟度佳節,而且要痛痛快快地關撲遊戲,所以市民們一大早就出門,互相慶賀,即使再貧窮的市民,也穿上新潔的衣服,把酒相酬,好像要用酒來助興。在關撲的日子裏,入市店飲宴已成習慣,並相沿成為東京獨特的風俗。其實,何止一般的市民因關撲而縱情,王公貴人也紛紛參與其中,他們乘坐的車馬在關撲的地段走馳不歇。關撲的地段非常廣大,如馬行街、潘樓街、州東門外、州西梁門外、州北封丘門外、州南一帶……

這些地段,彩棚連接,彩棚裏鋪陳著冠梳、珠翠、頭面、衣著、花朵、領抹、靴鞋、玩好等物,撲賣商販的高聲吟叫,與關撲彩棚間的舞場、歌館傳來的笙樂,高低相和。坊巷間的關撲,稍有遜色,多是食物、果實、柴炭之類。

可是,不管尊卑貴賤,關撲都緊緊吸引住了每一個市民。入夜,連一向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名門貴婦都邁出門檻,拋頭露面,縱賞關撲。然而韶光易逝,每次關撲不過三天,歡樂短暫,廣大市民無不盼望著集中的關撲……北宋政府不得不在春天開金明池、瓊林苑,在這狂歡的黃金時刻,特意縱人關撲遊戲。只見那金明池中心的五殿上下回廊,擺滿了錢物、飲食,一簇簇撲賣者,一堆堆撲買者,吆五喝六,興致勃勃。不少人還到橫跨池中心與池岸的仙橋的兩邊,在瓦盆內擲頭錢,似乎想占仙氣取勝。

在與金明池南北相對的瓊林苑裏,除酒家、占場表演的伎藝人,其余空閑地方,全為撲賣商販所占。他們在搭紮起的華貴彩幕中,鋪設珍玉奇玩,彩帛器皿……市民們面對各式各樣物品,無不怦然心動。他們往往就地關撲,或以樂藝女伎為一擲,或以一笏撲出三十笏,毫不罕見。大到車馬地宅,小至歌姬舞女,都可一一劃價下賭。

這就更促使市民關撲的熱情難以衰竭,即使下雨刮風,金明池內,瓊林苑裏,遊人也從不間斷。當然,許多市民是為賞春光、看伎藝而來。可是為市民提供一個關撲遊戲的理想所在,也不能不是金明池、瓊林苑從三月一直開放到四月的一個重要原因。

然而,北宋的這種贏錢賭物的遊戲,無論其深度還是廣度,與南宋相較,還是有一定的距離。這種距離主要表現在與市場緊密相連的程度上。從南宋臨安的早市、夜市上,我們可以看到——

從吃的,如糖蜜糕、灌藕、時新果子、象生花果、鮮魚、豬、羊蹄肉、豬胰胡餅,到用的,如細柳箱、羅桶杖、諸樣藤作、銀絲盒子、烏木花梨動使、畫燭;從穿戴的,如花環釵朵、篋兒頭飾、銷金裙、緞背心、銷金帽兒、逍遙巾,到玩耍的,如四時玩具……可以說應有盡有,都一一排列上市,參與關撲。

隨著時令節序的轉移,撲賣商販也隨之變換著自己關撲的品種,像春、冬之際,就撲賣玉柵小球燈、奇巧玉柵屏風、棒燈球、走馬燈、鬧蛾兒、玉梅花、元子槌拍、金橘數珠、糖水、魚龍船兒、梭球、香鼓兒等時令之物。夏、秋時節則關撲青紗、黃草帳子、挑金紗、異巧香袋兒、木犀香數珠、梧桐數珠、藏香、細扇、茉莉盛盒兒、帶朵茉莉花朵、挑紗荷花、滿地嬌、背心兒、細巧籠杖、促織籠兒、金桃、陳公梨、炒栗子、諸般果子等應景之物……

這種關撲,完全是市場經濟性質。撲賣商販是根據市民的生活需要,制造和安排關撲物品的。如臨安天氣最熱的時候,市民們都在寬闊處避暑納涼,撲賣商販便投其所好,在街市上撲賣蒲合、生絹背心、黃草布衫、苧布背心、黑傘、花手巾、紫紗裙、涼傘、涼簟、涼枕、涼鞋……總之,一切消夏衣著用具,均在關撲之列。

而且南宋臨安的關撲,專門化程度也較高,在每一個傳統節日裏,節物關撲就分外紅火。比較突出的是七夕節時,小販們捏造牛郎織女泥土玩具,撲賣盈市。

七夕節時在禦街上撲賣著乾紅背心、系青紗裙兒的摩合羅泥孩兒玩具成為節日一景。摩合羅泥孩兒一個可值上千錢,非常昂貴,但其形象華美端正,惹人喜愛,故七夕這天,自北宋東京起,就將撲賣摩合羅當成過七夕的一項重要活動。臨安更甚,工匠也紛呈絕技,以至用金銀打造摩合羅,其中以蘇州的制作為第一。市民們爭相撲買,有一首謔詞風趣地描寫這一情況道:

天上佳期,九衢燈月交輝。摩喉孩兒,鬥巧爭奇。戴短檐珠子帽,披小縷金衣。瞋眉笑眼,百般地斂手相宜。轉晴底工夫不少,引得人愛後如癡。快輸錢,須要撲,不問歸遲。歸來猛醒,爭如我活底孩兒。

摩合羅是由於納入關撲的運行之路而分外繁盛起來,這倒是發生在宋代城市市場上一個饒有興味的現象。

它表明了此類時令節物關撲,盡管擺脫不了市場經濟的痕跡,但滲透其中的遊戲意味卻是相當的濃。確切地說,臨安的撲賣商販已越來越多地具備了伎藝人的味道,和其他伎藝一樣,在臨安的十三軍大教場、教奕軍教場、後軍教場、南倉內、前杈子裏、貢院前、佑聖觀前的寬闊地方“作場”,撲賣物品多是供人觀賞玩耍的:各色涼傘、小銀槍刀、諸般鬥笠、打馬象棋、雜彩梭球、宜男肩兒、懸絲獅豹、杖頭傀儡、宜男竹作、錫小筵席、雜彩旗兒、單皮鼓、大小采蓮船、番鼓兒、大扁鼓、道扇兒、耍三郎、泥黃胖、花籃兒、一竹竿、竹馬兒、小龍船、打馬圖……

市民們已經把贏錢賭物的關撲,越來越多地當成一種消遣樂事。就以撲賣中的“打馬圖”為例,它的雛型原是一將十馬的“關西馬”和一種無將二十四馬的“依經馬”。這兩種“馬棋”,流傳很久,各有圖經,行移賞罰,互有異同。

宣和年間,市民采取二種馬棋之長,又定名為“宣和馬”。到了南宋,這種特為閨房雅戲的馬棋,已用五十六采之間,行九十一路之內,明以賞罰,十分完備,出現在撲賣市場上。下這種棋時,二人至五人,均聚錢置盆中,看上去下棋者是運指麾於方寸之中,可實質是決勝負於幾微之外——贏錢賭物。但由於這種“打馬象棋”,在打馬圖上,“或銜枚緩進,已逾關塞之艱;或賈勇爭先,莫悟阱塹之墜”,很好地發揮了娛樂遊戲的作用,使市民玩而忘返,用它來撲賣,無疑會刺激撲賣市場更加蓬勃發展。

也就是說,關撲雖然與市場緊密相連,但由於宋代城市中的這種關撲,所具有的遊戲娛樂性質很強,即使真龍天子也禁不住玩心大動。仁宗就經常與宮人關撲,可是仁宗關撲的手法不高,剛出了1000錢,便輸了個一幹二凈。

仁宗欲罷不能,便向宮人商借他輸去的一半錢再撲,可是宮人卻不肯將贏來的錢,再還給仁宗。雖然仁宗說自己輸掉的錢,乃是百姓的錢,自己一天就妄用了百姓千錢,但這不過是故作姿態,遮人耳目,在掩關撲玩樂之實。

但後來的皇帝連一點遮掩也不需要了。理宗曾命小太監在內苑效市井關撲之戲,在禦座前互撲為樂。這是為了使市民關撲時的真實情景再現,求得開心。小太監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良機,盡情擲錢關撲,因為他們所使用的“純鏝骰錢”,都是由內庫供給的,需要多少供給多少,所有目的,只在“以供一笑”……

在皇帝的心目中,萬貫金錢是第二位的,娛樂遊戲才是第一位。但在市民那裏,卻是二者兼並的,更多的市民是將贏錢賭物放在第一位,這也是宋代城市撲賣市場特別繁榮的一個內在原因。

不過從風俗習慣角度看,關撲盛行也是風俗自身發展的規律。像“一陽節”來臨之際,臨安崇尚鄉風,關撲“鬥雞”火熱,一般是用三文錢作一撲,可饒兩貫錢,或饒一貫五百文錢,“倘拗一錢饒三撲”。

許多市民竟在這時,在大街上攔住行人,執意“鬥撲”。這種關撲樣式,很難說它完全是受市場意識左右,或者說它受娛樂遊戲主導,依筆者之見,它是兩者有機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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