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這兩個字總令人覺得好奇而又充滿想像。在臺灣，旅行的人次很多，但真正懂得旅行的人是少之又少。許多年前的旅行諷刺語：「上車睡覺，下車尿尿，不然就買藥」，似乎今天多少還是用得上。近年的旅行轉向以「吃」為主，許多人千里迢迢去某處旅行，只為品嚐某處一道出名的菜餚。他們旅行回來就是在互比誰吃的食物較貴、較稀奇，而他們從頭到尾竟然不曾與當地人交談過…

我常在臺灣各處旅行，有許多難忘又美好的旅行，值得與愛旅行的朋友分享。

一九八八年早春，我從恆春出發，搭客運車經滿州到九棚，然後沿牛車路步行往南。牛車路沿著八瑤灣海岸線經過九棚沙漠，這是一段風景秀麗的路段，但我的心思卻出現了古老的畫面，這是因為「八瑤灣」這幾個字。

我想知道「八瑤灣」的人不多，但，它是滿清政府開始重視東部、開發東部的肇始點，因為「牡丹社事件」就是發端在這裡。

一八七一年，有琉球（今沖繩島）漁船遇颱風在八瑤灣擱淺，登陸後遭到牡丹社的排灣族洗劫及殺害，僅有 12 人因客家人的協助而逃離。之後，琉球漁民向北京陳情，但滿清並未加以理會，轉而向日本尋求協助，而滿清給日本的答覆竟是牡丹社為化外之民，滿清不管。日本遂藉此出兵進攻牡丹社，造成滿清最後被迫賠款，也因此，滿清不得不經營臺灣的東部，導致東部的開發。

八瑤灣的海岸有著優美的弧度，長著如盆景般美麗的白水木，幾株開著雪白花朵的文殊蘭，襯著湛藍的海水，迎著帶有南國早春暖意的海風盛放著，一如一百多年前，想它們都曾見過在這裡發生的人間愛恨情仇吧！那迎風搖曳的白花朵是否在嘆息人類彼此的攻伐殺戮呢？

這條近四公里的海邊土路是我很喜歡徒步的行路之一，雖然沒有路樹遮蔭，卻有徐徐海風拂來，早春的陽光不炙人而有溫暖的感覺。一路上不見居民、行人，幾可用寂靜來形容，但我喜歡這分寧靜，我清晰地聆賞著海浪輕涮沙岸的聲音，可以聽見矮樹叢中烏頭翁、紅嘴黑鵯及珠頸斑鳩的熱情鳴叫，牠們早已歡呼著春天的來到。

（收藏自 man0907 網誌）

終於，我遙遙地看見南仁灣小村，一位帶著斗笠的中老年人騎著摩托車過來，看著車手把及輪圈斑剝的鐵鏽，可以知道它已受鹹海風侵蝕不少歲月，機車慢慢停了下來，是一位身體十分健朗的老人，他似乎為能看見一位外來人而感到意外與高興，問我要去哪裡？

我們就這麼開始閒談起來，言談中我發現他是滿特殊的臺灣人，近七十歲但身體健壯如五十幾，七年前自漁試所退休，來到南仁灣從事定置漁場，攔捕迴游魚。事實上，他不必如此辛苦工作的，他的孩子一個是工程師，一個是醫生，但他喜歡海，喜歡駕小船載著魚回岸的感覺，喜歡夏日午後在南仁灣港邊的大榕樹下，聽著浪聲睡午覺，真的是一位豁達之人…

他知道我要到南仁灣後，主動要用機車載我一程，我謝絕了，我說：我很喜歡走這段路，一條走向小漁村，走向天涯海角的土路…

我這次到南仁灣是想去尋找隱藏在附近山上密林中的石板屋，我曾在好幾年前到過，那時我仍在牛頓雜誌擔任攝影工作，從南仁湖翻山過來，那時太匆忙未能好好看看那些石板屋，現在我離職了，想去好好了解它。


(香蕉灣·牡丹灣·八瑤灣  錄像，收藏自Pencheng Chen 優管頻道 )


近午時分，到了南仁灣的小村，這個小村雖然有些房舍，但卻聞無人聲，彷彿這裡就是天涯的盡頭，因為再過去就無路可通。只有漫長往南延伸的海岸線，如果體力好，循著海岸亂石慢慢前進，一、二個小時可以到達出風鼻。

我走進小村唯一的雜貨店，店中堆滿各種大大小小的貨物商品，還在一角擠了兩部電動玩具，那是專為駐守的軍人擺置的。

老闆從略暗的貨物中伸出一個頭來招呼我，發現我是外來人，無神的眼睛突然為之一亮。我請他幫我僱一個嚮導陪我去找石板屋，他很快的答應，打了幾個電話之後，請我稍坐。

半個多小時後，店裡進來一個東張西望又有些怯生的小女孩子，我猜最多十歲吧！她身後跟著一個更小的弟弟，他一下子就被電玩機的聲光吸引過去。想不到這名小女孩就是我的嚮導。

從認識這個小女孩開始，我體驗了一段難忘的際遇，她是那時全民瘋大家樂的犧牲者，面對一個碎裂的家所生成的無奈與天真，她也一再地讓我墜入童年的夢裡。這段故事我寫成一篇「荒村女童」的報導文學發表在聯合報副刊，成為我寫作當中收到最多讀者來函的一篇。不過故事的最終，我並沒有到石板屋，這也是旅行有趣的地方，精彩往往是過程，是不經意的遭遇，有沒有達到原來預期的目標已經變得不重要，就像登山者，很多的人以登頂為樂，低著頭拚命爬而錯過了沿途的山花野蘭，我曾在往奇萊山的路上遇到一組登山客，隊名叫「絕不登頂隊」，讓我非常難忘，那是一群真正的愛山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