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伦·大地好文章系列《玲珑情事》（下）

小公鸡长大后，随即变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王子，衣着异常光鲜艳丽，姿态犹如玉树临风。它们的美，尤其显现在那两根又弯又长的尾羽上。然而，母鸡则裹着一身褪了色似的怨妇装，青一色浅褐、浅黄、大灰。这真让人联想不到那是一只伟大的母鸡呀。

可是，母鸡还是像我们家里终日克勤克俭，劳心劳肺的黄脸婆母亲大人一样，日夜拖儿带女，无所怨言。而母鸡一呆就在小小的篮子里呆到子女皆能跳跃到它背上嬉戏为止。

那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终于，三只伟大的母鸡终于陆续的完成任务而交出漂亮的成绩单。这三胎，不多不少，一共孵出了21只小鸡，没有半粒“臭蛋”！什么是臭蛋？那就是不着胎，孵不出小鸡仔的蛋啦。而这21只小鸡里就有5只于未来将负起传宗接代任务的伟大的母鸡。

我的园子在一霎那间增加了21个成员，加上第一代的16个老成员，此刻总数为37。哇哈！我的果园何时竟变成了“鸡园”？
从此，大园子里早晚的晨曲是由一支唢呐大乐队所领航。说真的，这支大乐队的演奏家多不按时间出场，它们皆随各自心意与喜好，想吹就吹，想奏就奏，无须看天时地理的更换，更不用观察太阳公公一天里或红或橙的脸色。这又让我发现了一个为鸡者的反常生态。鸡族不是于临晨时分才执行一天里仅有一次的报晓任务吗？话说回来，那尖锐的唢呐音调此起彼落，好听吗？说真的，没有什么旋律，是有点吵，但胜在热闹，像过年。
于是，我采取了一个快速且聪明的替鸡族节育的行动。我把每天里所能搜刮到的新鲜温热，刚滚出母体的鸡蛋全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据说，这种新鲜鸡蛋很有营养，还会调养歌喉呢。
然而，防不胜防，意外总会发生。

天生母性强烈的母鸡偶尔还会把蛋生在园子里很隐秘的地方，很黑暗的角落，叫你无从摸索。那时，我只能在某一个美丽的晴天或晦暗的阴霾时辰眼巴巴的看着天降神灵；看着在园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小生命，而我也再度欢欢喜喜的引接这些降临人间的小可爱。说真的，对着这些突期而来点缀人间的小生命，你怎能不充满惊喜与兴奋呢？

阿弥陀佛。我的前世有可能乃一佛陀吧，不然，我不会对小动物如此慈悲仁爱。当玲珑家族的数量赠至半百时；当家人建议要把它们宰了给大家炖药进补时，我即刻围起一座墙，任谁也不可踏入鸡场半步。
我的逻辑是：不杀我生我养者。我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
我那吃得下我自己养的鸡呀。
那就是说我将与一园子的鸡同甘共苦一辈子了吧？
然而，事实并不然。姻缘有时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要搬家了！！。。。
因某任务在身，我得前往远地服役。我不能像住在自家的农场里一样，随心所欲的养鸡养鸭了。我将与一园子的小客人永别。。。于是，非常不舍地，我对园子里的一大群宝贝做了一个妥善的安排：我找了三户爱鸡人家，把50多只美丽的玩赏鸡全分送了出去，只留下一对小夫妻。
是的，我每天看着、喂着满园子的鸡只时，就发现了这对很特别的小夫妻。
从这对小夫妻的身上，我再度得出了一个结论：鸡禽类似乎也拥有如人类般的情意结与择偶意识；也有着同性排斥，异性相吸的生活形态。
这对小夫妻让我见证了一个实相：患难与共。如影随形。像品质善良的人。
这对小夫妻有一个共同的外征，那就是全身的羽毛乌黑发亮。为妻者，裹着黑纱布，一身乌里乌碌，连啄子也黑青一片，极像个哭丧着脸的黑寡妇。而为夫者，全身的羽毛也以乌青色为主调，却在颈部渲染了一大片的鲜橙色与深红。为夫者还美在它的体形：挺胸、短脚、长尾羽。
豢养期间，我发觉这只第三代雄性黑玲珑常受到同伴们的排挤与欺负。它常被鸡群中的几只色彩亮丽的老大赶离鸡群，不被同吃同住。于是，黑玲珑常独自落寞的躲到一旁，或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令人意外的是，它于最后竟然在园子里找到了一个四条腿的异类作为同伴！
于是，往往在一整天里，从早晨到夜晚，我都会瞥见黑玲珑窝在我家的老狗身旁。鸡与狗，本是两种有着天壤之别的动物，却能如此靠近，如斯相依相惜，真是让我惊异的掉下眼镜！
见到黑玲珑的困境与遭遇，我特别的同情，也特别的给予照顾。我让它拥有属于自己的饭碗与地盘。

鸡族的生活最终又让我上了一课。鸡族的行为竟然也包含了人类的某些陋性：互相排挤、嫉妒、欺凌、同类相煎。造物者于创造万物时，是特意赋于这些特质于万物的吗？如是，人间的万恶之源就在此。原来世间上的每一个物种都会在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你败我伤。
后来，鸡群里的新一代终于出现了一只黑母鸡。黑母鸡全身乌黑乌碌，没有半根彩羽。结果，两只雄雌黑鸡一见钟情，一拍即合，情人眼里出西施。两鸡就这般如影随形，形影不离了。

欲离开家园的那一个早上，当我把最后的一批盆栽装上车后，才惊然发现不见了黑母鸡！
黑公鸡要上路了，黑母鸡却不见了！
哎呀！惨啦！黑母鸡又要履行它伟大的任务了吗？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
司机不耐烦的按着大喇叭催道：走啦走啦！
走不走？
走？不走？
走，只带着黑公鸡？不理黑母鸡？
不走，只为了一只黑母鸡？
是有点举棋不定。是有点于心不忍。
留下黑母鸡，伊它日若带着几只可爱的黄嘴儿从一个园子里的无底洞钻出来，却发现人去楼空，夫去无踪，不知会不会呼天抢地，哭断肝肠？
那时，黑母鸡欢欢喜喜的带着一群小鸡来报喜，却见昔日绿盈盈的花草全消失了；却见往日那每月必须负担一笔不小的鸡米粮费的穹大姐失了踪；更发现为夫者的黑公鸡也把它给抛弃了！
我忧心忡忡。
最后，我还是带着黑公鸡狠心的离开了。
鸡吧了嘛。你或许会说。
我也说不清。总觉得存在于人世间的动物，就是宇宙间的一个奇迹；一个奇异的恩典；是赋有生存的权力，也会与人类产生一段飘渺的感情。就算小如一只蚂蚁。只是蚂蚁太小了，小得让我们看不到它的心脏与眼睛；小得让我们可以在一怒之下把它给踩个粉碎而面不改色！

在我的直觉中，黑母鸡终有一日会带着小鸡出现。
果然，一日，隔壁邻家的老校长来电说：黑母鸡孵出了两只小鸡！它们在园子里团团转，找不到人家。
呜呼哀哉！世事何其残酷！相隔几百里的担心与挂念啊！
老校长说：别担心，我帮你养。
几天后，老校长再来电说：不见娘儿们了。
黑公鸡终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黑公鸡尚不知道妻儿已肠断他乡。

我带着黑公鸡，很伤心的住进了一间大洋房。
一只黑公鸡，跋涉几百里，最终让我这个残酷的主人豢养在一个笼子里，寄人离下，不得自由。
新城区的四周，洋楼栋栋，宁静优雅，这时忽有鸡啼声不按排理，不按时辰划破长空，扰人清梦，确实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鸡啼声仿佛已在新城区里制造了污染。
城市人已早早改用闹钟啦。

一年后，我终于体会到，万物应有源，落叶需归根。公鸡是应该回归甘榜以唤醒贪睡的田巴小孩；于田边以唢呐声刺激水牛麻痹慵懒的神经；以清脆的快乐调让椰树婆娑起舞；以吵嚣的特有音色融入青翠的大自然里。

终于，一日，我把一只硕果谨存的玲珑，翻山越岭，送回它几百里外的老家。老家的主人，那个爱鸡人，接领了仅有一只游阜归来的第四代曾孙，一时啼笑皆非。

说真的，我的决定是没错的。

黑玲珑的新居，就在一个绿意怏然的甘榜里，左右有无数的马来高脚屋，前后有椰树，四周还有鸡鸭猫鹅相伴。。。

我最终明白了一个道理：豢养宠物其实是剥夺了宠物的自然本性与自由。我事后还从玲珑宠物的身上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身价百倍的玲珑是要经过长时间的整型、折磨与摧残才能挺胸傲立。我的脑海里随即映现了一对在旧社会里被无知的人们塑造与压挤歪曲成形的丑陋肉团。那是曾经被我们的老祖宗认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三寸金莲……

唉唉。。。。。。。。。。。。。。。。(许心伦，稿于 : 3.1.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