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發博士原創 《陪夢散步 12 》 賞夢喚心

真理並不是每一回都由主角彰顯出來的。我於是提醒自己去留意,靜佇在夢的背景裏的東西;沒有光輝,沒有語言,卻往往能說明白許多事的東西。

賞夢,是我喚醒心靈的一個方法。夢裏萬千的人與事,景與物,猶如珍奇稀鮮的樂器, 似乎很離譜,卻常常湊在一處;好像沒甚麼道理,卻偏偏能奏成一曲。撫心玩味,意涵竟是難以言詮的豐富;原來,曲調萬千,都是我的生命的一部份,聚到夢裏和我談心。

我原以為,夢裏的主旋律,故事的主情節,動作在前景的主角,才是我和生命聊敘的主題,讀了史提文斯的《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第一節後,我開始領悟到,真理並不是每一回都由主角彰 顯出來的。我於是提醒自己去留意,靜佇在夢的背景裏的東西;沒有光輝,沒有語言,卻往往能說明白許多事的東西。

史蒂文斯是這麼說的:

二十座雪山之中
只有一個東西在動,
那是黑鳥的眼睛。

(Photo Credit: Κάθαρσις | Catharsis III the path by Julia Anna Gospodarou on 500px)

文字在這裏所言說的主體場景是:二十座雪山;主角為一只黑鳥的眼睛;主情節很單純:黑鳥的眼睛在動。故事是說:非常非常巨大的雪白,非常非常沈凝的靜止,相對於非常非常渺小的烏黑,非常非常輕泛的一瞬,都在禪心裏融貫了。

然而,這一切只是文字擺設出來的前景,還有一些甚麼,是文字沒擺設出來的;探尋文字沒擺設出來存在,恐怕是讀詩最樂的興味,最險的假設與求證了。就說那雪山吧,雪從那裏來?天空;詩人沒提及天空,但冰雪將天空引領了出來。雪山又存在於那裏呢?大地;詩人沒提及,但雪山也將大地引領了出來。

當雪山將天空與大地引領了出來,原來的文字所不見的角色、旋律、情節、故事和題目,便慢慢從幕後溶解掉早先的前幕,而成為新的場景;我們遂看見了最初最初的存在:天空使到冰雪 存在,並讓冰雪飄落;而大地使到二十座山嶺存在,並讓二十座山嶺承受飄落的冰雪。天和地,在 揮灑和接納之間,於是造織了一個新的關系-- 一個二十座雪山的世界;一個不同於春夏的萬物繁茂,也不同於入秋的樹雕草黃的世界。

黑鳥的眼睛在動,是在思索它和這天地的新關系的關系;萬物由繁茂到雕黃到白皚皚的蕭 瑟,對它能無關系嗎? 短暫和永恒和轉變,能不開始聚在一起對談彼此的關系嗎?
黑鳥尚未飛離,我們還要借助它的眼睛,繼續找尋詩人收藏在文字外的世界;短暫和永恒和 轉變聚談的地點。(收藏自 20.8.2001 南洋商報《陪夢散步》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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