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已經入睡，卻清清楚楚聽見兩個聲音：意識和潛意識，似乎一個在耳邊，一個在心頭，個別對我說話。

去年杪，新舊世紀交替那幾天，老天安排了一個意外而奧義的儀式，邀我慶千禧：我得了眼疾。他說：“你別工作、讀書寫東西了！”好吧，就閉目在床，雙手抓著錄音機在胸口，把閃過心頭的念頭，一句一句錄下來。

後來我聽見阿根廷已故作家博爾赫斯，在房裏的某個角落輕笑；他晚年失明，便是透過口授創作。我注意的聽，發現房裏不只是博爾赫斯而 已，各個年紀的我，和從前讀過的好些作者都來了，陪我敘舊。

（妻子瑪麗婭·兒玉為博爾赫斯讀書）

身體的某個器官逃兵役，它的領地幾成空城一座，生活便偏離正軌。統帥著日常言行舉止的意識，平時習慣了發號施令，自以為是。現在地方政府不聽指揮，它就顯得手忙腳亂，模模糊糊起來，讓潛意識有機可乘，在心靈國度講話講得特別大聲。

夜來入夢，意識讓位。潛意識攝政，對於雙眼腫痛事件，評論的聲音不僅響亮，而且，內容離奇強烈，慢慢的喚醒了我全身的感覺。潛意識 說：“你現在看見自己蓋著的被，是一個圓圈，又一個圓圈，又一個圓圈……。”

而在一段距離外，我的意識並沒有完全撒退，他說：“你知道的，這是一個夢。一個夢。”我知道自己已經入睡，但我清清楚楚聽見兩個聲音：意識和潛意識，似乎一個在耳邊，一個在心頭，個別對我說話。

我感覺到身體的兩個器官也醒著：白天張不開的眼睛，好像得到潛意識為它伸張正義，在夢裏報復似的在一旁，盯著我卷縮在被窩裏；而身體實實在在感覺得，是躺在一個一個圓圈結成的甬道裏。

整個晚上的睡眠，我便在這兩個聲音、兩個器官的互動中，夢著，夢了許久；明明曉得自己身體不適，體會卻很安穩、溫暖。在娘胎裏的自足無懼，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

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裏提到，疾病是夢的起因之一，而且常與夢魘有關。我的眼疾，卻制造機會給我和自己、和友好深聊；夜裏，經驗了靈魂離體似的夢境。澄明的意象，不盡心靈深深懂得，身體也真實的領悟 到了。

（收藏自29.6.2001《南洋商報》商餘版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