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在離破廟前二百米達的步哨線上,趙得勝他正持著槍兒在那裡垂頭喪氣 地站立著。他的五臟中,像不知道有一件什麼東西給人家咬去了一塊,那樣創痛的使他渾身都感到淒惶,戰慄!……漸漸地,全部都失掉了主持!他把一切的事情, 統統收集了到他自己的印像裡面來,像翻騰著的車輪似的,不住地在他的腦際裡旋 轉:

「三年來當兵的苦況,每次的作戰,行軍,……豪直的王班長,親暱的李海三, 長假,老百姓,牽牛的老頭兒,父親,母親,妻子,欺人仗勢的民團!……」

什麼事情都齊集著,都像有一道電流通過在他自己的上下全身,酸痛得木雞似 的,使他一動都不能動了。他再忍心地把白天的事件逐一地回想著,他的身心戰動 得快要暈倒了下來:

「那麼些個老百姓啊!還有,七八個年輕的女子,班長,牽牛的老頭兒,官長們的曲尺——砰!……」

天哪!趙得勝他怎麼不心慌呢!尤其是那一個牽牛的老頭兒。那一束花白鬍子, 那一陣搗蒜似的叩頭的哀告!……他,他只要一回想到,他就得發瘋啊!

「是的!是的!」他意識著,「我現在是做了強盜了啦!同,同民團,同自己的仇人……天啊!」

父親臨終時候的慘狀,又突然地顯現在他的前面了:

「伢子啊!你,你應當記著!爹,爹的命苦啦!你,你,你應當爭,爭些氣!……」

民團的鞭撻,老闆的惡聲,父親的搗蒜似的響頭,牛的咆哮!……啊啊!

「我的爹呀!」

他突然地放聲地大叫了一句,眼淚像串珠似地滾將下來,他懊喪得想將自己的身心完全毀滅掉。他已經壓根兒明白過來了。三四年來,自家不但沒有替父親報過 仇,而且還一天不如一天地走上了強盜的道路了,同民團,同老闆們的兇惡長工們 一樣!……今天,山谷中的那一個老頭子,那一條牛,砰!……天哪!

「怎麼辦呢?……我,我!……」

「媽病,媽寫信來叫我回去。班長,班長不許我開小差!……」

他忽然地又想到了班長了:綁著,王志斌還是亂叫亂罵,李海三的右手血淋淋地穿了一個大窟窿,他的心中又是一陣驚悸!

我真不能再在這兒久停了啊1明,明天,說不定我也得同他們一樣。綁著,停停 一定得押到後方去殺頭啦!」

他瞧瞧兩百米達外的那座古廟。

「怎麼辦呢?我,我還是開小差比較穩當些吧!……」

他像得到了很大決定似的。他望望四面全是黑漆般的沒有一個人,他的膽像壯了許多了。他輕輕將槍身放下,又將子彈帶兒解下來,乾糧袋、水壺,……緊緊地都放在一道。

「就是這樣走吧!」

他輕身地舉著步子準備向黑暗的世界裡奔逃。剛剛還只走得三五步,猛的又有 一件事情像炸藥似地轟進了他的心房。他又連忙退回上來了。

「逃?也逃不得啦!四面全有兵營,這樣長遠的曠野裡,一下不小心給捉了回來,嘿!也,也得和第二團押回來的那些逃兵一樣,明兒,也,也一定槍斃啦!……」

他一渾身冷汗!況且,他知道,縱逃了回去,也不見得會有辦法的。他又將槍 械背握起來,癡癡地站住了。他可老想不出來一條良好的路道。驚慌,慘痛,焦灼,…… 各種感慨的因子,一齊都麇集在他的破碎的心中!……

他擡頭望望天,天上的烏雲重層地飛著,星星給掩藏得乾乾淨淨了。他望望四周,四圍黑得那樣怕人的,使他不敢多望。

「怎麼辦啦?」

他將眼睛牢牢地閉著,他想靜心地能想出一個好的辦法來。

曠野中像快要沈沒了一樣。

「我,嗚,嗚,嗚!……大姐兒呀!……嗚……」

「嗚嗚!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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