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的每一個黑夜和每一個白天，我都以最迅疾的速度橫掃著這片森林。在經過那五棵樹時，我更是裹挾著嚴冬的威力，咆哮而來。然後讓滿身的怨怒傾泄而出，又一路追殺撕咬，歇斯底裏而去。

我的身後，那五棵樹早被壓倒在地，他們顫抖著，弓著身子，咬著牙不住地呻吟。

我是風。我的狂怒只因這五棵樹而起，他們是我森林裏唯獨五棵不開花的樹。

對於我的狂暴和肆虐，五棵樹除了躲閃與承受外，他們沒有做出別的選擇。他們並不粗壯的枝條折了，斷了，散落了一地，但他們仍沒有開花。

“開花！開花！如果你們能在這個最後的冬天開出哪怕一朵小花，我將吹散你們頭頂的烏雲，讓你們擁有一次親吻陽光的機會。哪怕長出一個花苞也行，如果能長出一個花苞，你們就將獲得兩次沐浴暖陽的殊榮。”這是多麽富有誘惑力的獎賞。

五棵樹使勁兒點著頭，滿眼含淚，卻一言不發。

接下來的每個夜晚，當我飛過森林的時候，整個世界一片寂靜，所有的樹都入睡了，五棵樹卻始終大睜著眼睛，他們心無旁騖，一心只在等待花開,期待著一個飄渺而又無比神聖的時刻降臨。

 滿山的蠟梅一朵朵一簇簇地綻放，淡淡的清香在整個森林中彌漫。

這個早晨，我再次呼嘯著拼盡全身的力氣，把五棵樹的枝幹全部推倒，然後把他們的脊背一次次地壓彎。我比照著蠟梅的虬枝，把他們一個一個彎曲成負罪的模樣。

“開花吧！像蠟梅這樣彎曲著身體也許就可以開花。”

五棵樹沒有任何反抗，他們看著蠟梅的模樣，忍受著痛苦重塑著自己。

蠟梅一朵朵一簇簇地綻放，淡淡的清香在整個森林中彌漫。

又一個早晨，我突發奇想，從天空俯沖而下，然後從四面團團圍攻，把五棵樹硬生生地搬離他們腳下的土地，然後又緊緊地把他們捆綁在一起。

“開花吧！去適應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相扶相攜去開花。”

五棵樹茫然失措，又別無選擇，他們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艱難地抱成一團，又長在了一起。

“我們該怎樣開花？”

“我們怎樣才會開花？”

怎樣……怎樣……

他們不停地想，不停地問，不停地嚷,可枝幹上卻空空如也。

滿山的蠟梅一朵朵一簇簇地綻放，淡淡的清香在整個森林中彌漫。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

迎春花、玉蘭花、杏、李、梨，黃的、白的、粉的、紅的，這個季節是顏色的盛會，是姿容的舞台，是花兒的天地。我在森林上空漫步，含笑撫摸著每一朵綻開的美麗，陶醉著每一縷含苞待放的清香，甚至擁抱著每一片落在地上的詩意。我把陽光的親吻送給了每一棵開花的樹，她們笑著，叫著，整個森林沸騰了。

我最後飛到了五棵樹的上空。

也許這世上就真有不開花的樹。我飛到了五棵樹的上空，這時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雨。我看到五棵樹寬厚的葉子在雨中閃爍著清亮的光澤，晶瑩無瑕，蒼翠欲滴。他們仰起臉看我，為我跳舞。他們問：“風，我們美嗎？”

我閉著眼睛說：“可惜沒有開花。”

雨在下著，有誰知道，打在五棵樹身上淅淅瀝瀝的聲音，是風哭了。

夏天來了，石榴樹、木棉樹、合歡樹都開花了。

秋天來了，桂花開了，菊花開了。

又一個冬天來了。這個冬天，對於五棵樹來說，一季無風，因為我再也沒有飛到過他們的上空。

那天夜裏，森林裏落了一場大雪，天宇間白茫茫一片。我要和雪花一起去趕赴一場蠟梅傲立的盛典。而當我慢慢向著森林飛去，俯身去尋找一片嬌艷的欣喜時，闖入我視線的竟是五大朵潔白透亮的玉樹冰花。玉樹的枝條完全被冰柱包裹，他們從花心中垂落而下,又盡力地舒展開來，披拂成這世間最壯觀的感動。在微藍的晨曦中，我仿佛來到一個夢中的仙境，我心中所有沈睡的情感在這一刻全部被喚醒。

我用顫抖的聲音問：“是你們嗎，我的孩子？”

“是的，風，我們把對您的思念綻放成了這一樹的冰花，那晶瑩的顏色是從我們眼裏淌出來的愧疚，因為我們是您在這世上僅有的不開花的樹。”

四周一片靜謐，天宇間，大雪紛紛飄落。而我，早忘記了自己何時已經停止了飛翔……

（作者單位：山西太原十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