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哈伯 《慕課:人人可上的大學》(下)

正是親身經歷了這種包括學習、寫作、討論環節在內的高強度、高負荷的完整體驗,我才有機會揭開慕課的面紗,一睹所謂的“大規模開放式在線課程”的真面目——它既非化解傳統教育危機(面對這種危機,人們更喜歡去咄咄批判而非具體定義)的“靈丹妙藥”,也非投向傳統教育領域的“潘多拉魔盒”。

事實上,它僅是某種非常規現象的典型代表,並沿循著亙古不變的新鮮事物萌芽與發展的軌跡——最初遭受質疑與抵制(或者遭遇誇大其詞的鼓動與吹捧),然後促進自身內部的變革與完善,最終尋找到某種可供其持續發展的平臺;借助這種平臺,它們緩慢而堅定地完成其變革過程,繼而演變為顛覆傳統價值的工具。

 

2011年夏季,斯坦福大學的教授們做出一項決定:利用視聽設備制作三門計算機科學課程的視頻教程,通過學校的在線學習網站向全球開放。這項實驗引起了眾多計算機科學愛好者的關註,在線註冊系統一經開放,學生人數就節節飆升,很快從最初的數百名發展到數千名;到秋季第一門課程正式開課時,該門課程的註冊人數已經突破了16萬。

 

這組龐大的數字一經公布,立即引起嘩然。項目背後的策劃者——斯坦福大學的教授們在震驚之余,也窺探到一個巨大的發展機會。2012年春季學期,多方人士聯手運作,教育領域正式邁入“慕課元年”。

 

慕課(大規模開放式在線課程,MOOC)出現之前,教育技術的創新與變革已經完成了對整個教育生態系統的滲透,並呈現出多樣化與多層次化的特征。例如我們所熟知的學習管理系統(也稱LMS系統),通過該平臺可以完成學生、教師、管理者之間的交互溝通;再如互聯網遠程教育項目,在某些具有特殊屬性的課程中(例如駕駛技術)已經完全取代了傳統教育方式,甚至占據了主流教育的地位。這些新興教學技術確實對於傳統教育領域造成了很大的沖擊,改變了教育生態的景觀。盡管如此,將新興教學技術應用於傳統教育領域將會遭遇怎樣的盛衰起伏,恐怕只有對該話題抱有極度熱情的學習者或者致力於教學技術改革的出版商才會關註。

 

與上述教育技術改革項目不同,對慕課現象關註的群體徹底打破了上述列舉的專業藩籬。慕課所采用的新穎而頗具挑戰性的教學方式,不僅僅在教育學學者範圍內,而且在全球公眾中也引起了極大的興趣與共鳴。

 

“慕課元年”的概念於2012年最先由《紐約時報》提出,目的是紀念斯坦福大學巴斯蒂安-特隆教授當年所做的卓有成效的努力。當時,巴斯蒂安-特隆教授是斯坦福大學三門公開課之一《人工智能導論》的主講人。在特隆教授獨有的人格魅力吸引下,該門課程的註冊人數竟然高達16萬余人。巴斯蒂安-特隆教授陷入對該種現象的反思,並敏銳洞悉了這種先進教學方式中蘊藏的巨大潛力。課程結束後不久,特隆教授召集原班人馬創立了一個叫做Know Labs的開放課平臺系統,也就是當今Udacity平臺系統的前身。當時,巴斯蒂安-特隆教授豪情滿懷地宣稱,他將盡一切努力為全球學子提供更多優質且免費的課程資源。

 

在巴斯蒂安-特隆教授的影響下,他的同事,斯坦福大學教授安德魯-恩格(吳恩達,亦是斯坦福三門公開課項目的主講人之一,內容涉及當時廣受歡迎的機械制造領域,授課風格備受稱贊,課程註冊人數突破了10萬)與達芙妮-科勒教授(麥克-阿瑟榮譽勛章獲得者,人工智能研究領域頂尖專家)於2012年4月聯袂開發出著名的Coursera慕課平臺,並以迅雷之勢與世界各地的諸多大學、學院建立起合作關系,授權後者利用Coursera系統推出自己的“明星教授”,使他們可以面對成千上萬的莘莘學子講授課程,實現全球高等教育資源共享。

 

某些支持者曾經指出,慕課既然屬於技術創新,就應當享受在矽谷創業文化中孕育與孵化的特殊待遇。相反,在美國高等教育界享有崇高聲譽的東海岸大學聯盟卻不買它的賬。畢竟,在過去的十年中,麻省理工學院已經通過“開源課件項目”將幾乎所有的課程資源公之於眾,其中既包括每門課的講座視頻等影音資料,也包括詳細的知識註釋與教學大綱,甚至毫無保留地對外提供了大量的家庭作業與測試試題。

 

面對慕課現象帶來的機遇與挑戰,麻省理工學院權衡利弊,最終作出艱難卻明智的選擇:與其一窩蜂地跟在其他大學(科研機構)身後與Udacity平臺或者Coursera平臺供應商簽訂風險投資合同,不如與哈佛等常青藤盟校聯手組建自己的團隊,開創自主性慕課平臺系統——edX。他們相信,edX慕課系統具有非凡潛力與強勁優勢,完全可以與Udacity平臺與Coursera平臺一爭高低。更有優勢的是,盡管edX平臺系統的目標定位為全球化的非營利機構,由於麻省理工學院與哈佛大學兩大教育界巨頭的加入,edX系統研發團隊組建初始便爭取到高達5000萬美元的基金支持,著實令人羨慕。

 

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大型商業組織正式進入教育領域的這一全新競技場後,尤其是當它們還處於艱難的破冰期時,均希望在簽發數百萬美元的支票後能夠盡快融入市場運作,實現投資回收。而對此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版本的故事感興趣者可不僅僅包括教育領域的媒體。事實上,為了不重蹈以往某些教育新興技術被時代迅速淘汰之覆轍,為了滿足美國東西海岸慕課聯盟發展的需要,整個國家最負盛名的高等學府強強聯手,整整花費了兩年時間(從2012年到2013年)來策劃、運作、完成慕課各學科課程的制作與發布。

 

另一方面,隨著慕課烏托邦的破產,涉及慕課資金與技術方面的討論話題在教育領域與主流媒體眼中均已變得毫無意義。在如此艱苦的生存環境下,慕課之所以能夠依舊屹立於瞬息萬遍的信息社會中,並且頑強而高速地生長與發展著,主要應當歸功於這樣一個事實——正是慕課的出現,促使高等教育機構在一夜之間解禁了它們的知識儲備庫,改變了高等教育資源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以來被特定機構壟斷的局面,使得這些寶貴的資源得以在全球範圍內被平等分享。

 

截至2013年年底,慕課領域“三巨頭”(Udacity平臺系統、Coursera平臺系統與edX平臺系統)已經面向全球提供了不同學科的大約500門課程的在線資源,慕課註冊總人數也突破了700萬大關。與此同時,許多新創公司面對慕課項目都躍躍欲試,國際競爭呈現白熱化。

 

從2012年底開始,一部分教育學家發出了對慕課的質疑與抵制之聲。之後,他們的呼聲越來越大,影響亦日益深廣,並於2013年達到頂峰。2013年4月,高等教育領域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件:馬薩諸塞州安默斯特大學出聲質疑慕課項目的科學性與可靠性,宣布自己將采取觀望態度,暫不加入高校慕課聯盟,並停止一切慕課共享資源的采集與制作任務。

 

雖然安默斯特大學的聲明並未能阻止其他學校繼續采取果斷行動(諸如耶魯大學,在安默斯特大學聲明發出一個月後毅然加入Coursera慕課平臺),但是其所作所為確實給所有大學提供了可選擇的行為空間。也就是說,“加入慕課聯盟,推行資源全球共享”並非每一個資質卓越的高等院校所必須應諾的內容,如果你不喜歡,完全可以拒絕。對於那些由於各種原因被慕課項目困擾的高教機構而言,這確實是個福音。

 

另外,對於高等院校的授課者而言,加入慕課聯盟還意味著同時享有某種隱形福利——一旦開課,就不必再面對被解雇或者被喊停的風險。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如果某項課程連續開上數個學期的話,那麽無論是慕課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均會瞬間舉證出一大堆數據來支撐他們的觀點。

 

例如,慕課的高輟學率毫無疑問是批判者眼中的最佳例證,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列出大量數據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據調查顯示,只有不到10%的慕課註冊者能夠從頭至尾堅持上完某一門課程,而每一門慕課課程的背後均凝聚著無數工作者的艱辛勞動。具體來說,一旦某個科研院校或者機構開始慕課課程的設計、運作與傳播,就會面對巨大的例行工作負荷所帶來的壓力與挑戰,這還不包括為了協調成千上萬的學生的不同需求而必須應對的隱性挑戰;除此之外,主講教師還必須對網絡授課與課堂工作之間的時間分配進行理性平衡,甚至加班加點完成工作。所有這一切的辛勤付出,卻換來不到10%的課業完成率——這種現象確實令業內人士大傷腦筋。

 

針對上述批判,慕課的支持者們很快在網絡上發文回應。他們舉出另一個例子:加州大學歐文分校曾經開設了一門民法學課程,卻遭遇學生到課率極低的窘況。主講教授痛心與失望之余,不得不在學期中途取消該門課程。因此支持者們總結說,學生出勤率低的情況並非僅存在於慕課的教學過程中,傳統教學領域同樣也面臨著令人沮喪的情形。

 

接下來關於慕課的爭論焦點基於對慕課屬性的探討——慕課究竟具有利他性還是自利性?一方面,人們期待供應商向全球提供免費教育服務,這似乎是慕課設立的初衷;另一方面,既然已經通過互聯網技術向全球輸送了數量如此巨大的課程資源,參與慕課的各機構亦須從該項目中賺取可能的利潤。面對這類矛盾,傳統解決方式是“通過吸引大眾眼球來獲取利潤”。也就是說,在慕課系統中嘗試著植入各種軟文廣告,通過廣告收入賺取利潤。

但是事實已經證明,這種方法飽受詬病,人們對該種廣告的詛咒謾罵令所有供應商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如果轉向其他商業運作模式,卻又會無法避免地遭遇死穴:根據商業規則與慣例,必須向風險投資者提供獲利空間,而一旦這樣做,必然招致大批質疑,認為慕課項目的運作無非是為了賺取更多的利潤來回報投資商,它將不惜一切代價摧毀傳統教育,繼而實現市場壟斷,才能生成資金以實現自給自足。

 

回溯慕課發展的短暫歷史,該項目啟動之初,各個供應商就已經在積極探尋可能的商業運作模式。歷經多次試驗與論證之後,他們總結出一條較為可行的套路——將慕課資源授權給傳統寄宿制高等院校使用(這些大學包括各個州立大學與社區大學),由學校來發布慕課課程,繼而獲取一定的特許權使用費。然而,好景不長,2013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爭論將該種運作模式推上風口浪尖。事情是這樣的:聖何塞州立大學的一位哲學教授發表了一封公開信,名義上的收信人是哈佛大學鼎鼎有名的哲學教授邁克爾-桑德爾(對於這位教授,大家均非常熟稔,他主講的公開倫理課系列《正義》通過edX慕課系統在全球熱播,好評如潮,為其贏得了極大聲望),實際矛頭卻直指學校。

信件中,這名教授抱怨學校簽訂的慕課許可協議完全是一個陰謀,其實質是由網絡管理員來取代教師,然後由前者來播放第三方錄制的講座視頻錄像,這樣就可以節約一大筆本應付給教授的費用。總之一句話,這是奪人飯碗的卑鄙行徑。公開信既然已經表述得如此直白,試想還有多少教授甘冒天下之大不韙,陷己於不義?於是,這封信確實奏效了,供應商們千辛萬苦實驗出來的商業運作模式受到重創。

這裏有一個典型的例子:當時有一位通過Coursera慕課平臺進行授課的著名教授,他在第一階段的教學任務已經完成,並且受到學習者的一致肯定與贊譽。正當他準備進入第二階段的授課時,碰巧閱讀了上述公開信,便毅然抽身退出慕課項目,無論別人如何規勸,均不為所動。由於該項課程的前期授課計劃已經圓滿結束,第二階段計劃的實施如箭在弦,主講人的驟然退出,使得課程項目組背後的全班人馬手足無措,最終只能黯然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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