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小說實際上涉及兩個方面的問題：一個是故事虛構的敘事層面，作者如何以虛構的方式在頭腦裏構思出一個活生生的故事；一個是敘述故事的文體層面，作者如何將虛構的故事用語言文字書寫出來。所以，小說的初習者不僅要知道如何虛構小說中的故事，而且要了解如何用語言文字來敘述故事。

這就需要我們將故事與敘述區分開來，進而探討作者應該如何應對寫作小說中的兩個基本問題：寫什麽與如何寫。

一、故事、敘事與敘述

法國學者熱奈特曾對敘事一詞進行了考察和界定，指出，小說的敘事包括三個含義。其中，故事，是被小說作者所敘述的全部故事事件，而這些故事事件存在於小說作品之外，它們或者是取材於歷史的和現實的故事，或者是作者虛構想象的故事，但都只是小說的敘事材料；敘事，是小說作者運用語言文字所敘述的故事事件，這些故事事件存在於小說作品之內，構成了小說中的故事內容；敘述，是小說作者敘述故事的行為，既表現為作者選擇故事的敘述態度、構思故事的虛構技巧，也表現為用語言文字敘述故事的文體技巧，以及在小說敘事中所表征的敘述話語。

熱奈特將敘事的概念析離出故事、敘事和敘述三種含義，目的是想將小說研究集中於小說作品中的敘述話語，以至於他的小說敘述學研究忽視了小說敘事線條中的結構分析。如上所述，小說寫作首先是故事虛構。

所以，從小說寫作的程序上看，作者首先要確定如何找到小說的故事素材，並對故事素材進行篩選、梳理和構造；其次要運用小說的虛構技巧來構思具體的小說故事內容，擬想和設置小說將要敘述的人物、情節和環境；最後，依照小說的寫作意圖和構思的敘事線條，運用語言文字和故事敘述的修辭技巧寫作小說，在小說文本的敘事線條中表征作者的敘述話語。於是，寫什麽便成為作者準備寫作小說時會遇到的首要問題。

二、寫什麽

些什麼的問題其實是小說作者的一種敘事願望和敘述期待。作者想選擇什麽樣的故事，並希望通過被敘述的故事滿足個人的敘事欲望和敘事樂趣，通過小說寫作來實現自己的創意寫作沖動，證實個人的寫作能力，以敘述故事的方式對自己或向不在場的讀者傳遞某種獨特的生活感受和人生理想。

所以，一個想要在小說寫作上獲得成功的作者，總是會十分謹慎地選取故事素材或故事原型。或者說，在寫什麽的問題上，作者通常會自覺或不自覺地進行某種綜合性的考量和權衡。雖然，在寫什麽的問題上，並不存在著固定的、統一的和永恒的答案，可是，我們還是能從小說寫作者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中找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

1.具有敘事價值的故事。瓦特曾在分析小說興起的原因時指出，小說作者之所以深切地關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主要依賴於兩個基本的條件：

一是社會高度關注每一個人的價值；二是對普通人多樣性的信念和行為的詳細敘述能引起讀者大眾的興趣。雖然，關註和敘述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故事，是小說興起的重要歷史原因，然而，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故事並不都具有敘事價值，更不能直接地搬進小說作品之中。理由在於，一個故事題材能使小說作者感興趣，進而成為小說寫作的素材，必須具備一定的敘事價值。

人們固然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找出各種尺度，來衡量某個故事素材是否具有敘事價值，然而一個根本性的尺度是，故事素材中是否隱含著某種崇尚人的價值、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理想的敘事可能性。也就是說，只有作者從那些故事原型中找到了某種潛在或顯在的人文關懷取向，才算是擁有了具有敘事價值的故事。

2.感動作者的故事。寫作小說需要某種敘事欲望和寫作沖動。這不僅因為，作者提筆寫作小說時需要一定的寫作動力，這種寫作的原動力既可以是發自作者內心的敘事意向，也可以是因外部的刺激而激發的敘事激情，而且在於，小說是通過故事的敘述來打動讀者的。所以，作者應該選取那些曾經感動過自己的故事。如果作者沒有為之感動，那麽，任何故事原型都不會激起作者內心深處的敘事欲望。只要作者未被真切地感動，即使那些故事原型被書寫成小說中的敘事要素，這樣的小說故事也不會感動讀者，因而也肯定不是一部好的小說。

3.令人可信和有所發現的故事。小說的故事雖然是作者虛構的，然而虛構並不等於虛假。其實，小說中的故事之所以能夠感動作者，不單因為作者對故事素材是切身經歷過或是潛心體驗過的，並且也在於，作者對故事素材中的敘事價值和敘事意義是有所發現的。可以說，可信度和敘事價值、敘事意義的發現是作者選擇小說故事素材的重要依據。

所以，對於那些作者虛擬的或鮮為人知的故事原型，作者必須考慮，這些故事原型是否具有生活的合理性和閱讀的可信性；而對於那些名垂史冊或家喻戶曉的故事原型，作者也應註意到，自己是否已在這些廣為流傳的故事材料中挖掘出新的敘事價值和敘事意義，找到一些屬於作者獨創性的東西。所以，小說寫作其實是一種探險式的發現和創造性的開掘，作者既需要故事虛構的智慧和才能，也需要敘事創意的勇氣和魄力。

4.能被駕馭的故事。每個作者都應根據個人的敘事經驗和寫作能力來選擇故事素材。因為寫什麽的問題既是一種敘事欲望，也涉及敘述能力的問題。這不僅與作者對特定故事素材的生活經驗密切相關，而且也離不開作者對某類故事素材的敘事技能。因此，一個故事原型不光要能夠感動作者，並且能為作者所駕馭。

而所謂駕馭，其實是說作者在選擇寫什麽的時候，要對自己的敘事技能有一個客觀而準確的判斷，對自己的敘事調控可能性有一個預期的評估。總之，寫什麽的問題涉及上述四個方面。要想從創意寫作的意義上從事小說寫作，作者總是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考慮這些方面。

選擇什麽樣的故事原型，以及作者是否被故事原型中的人物和事件所感動；被敘述的故事是否具有可信性，以及作者能否根據故事原型來構思和寫作，最終完成一部小說作品。所有這些都是作者正式動筆寫作之前必須面對並解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