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臺灣是蝴蝶王國。全球有記錄的蝴蝶約一萬六千種，臺灣的蝴蝶種類達四百種，名列世界之冠，重要和常見的有一百五十幾種，屬於臺灣特有的近四十種，其中最受註意且名貴者包括：大紅紋鳳蝶、寬尾鳳蝶、皇蛾陰陽蝶、蘭嶼黃裙蝶、紅邊小灰蝶、蛇頭蝶等。臺灣蝴蝶的活動區域，主要在中臺灣的南投縣埔裏、霧社及阿裏山等山林地帶；南臺灣的屏東縣也有多處蝴蝶谷。每年入冬，成千上萬豔彩繽紛的蝴蝶群聚幽谷避寒。蝴蝶活動的這些地區，有不少職業專業的捕蝶人及蝴蝶藝品店。採捕的蝴蝶，有的製作標本，有的仿名畫鄉土畫以蝴蝶倂貼成畫，都深受歡迎，進而外銷；在科技尚未領先的1960、70年代，是蝴蝶加工巔峰時期，為臺灣賺取不少外匯。由於人類大量的採集，加上對蝴蝶棲身環境的破壞與開發，造成蝴蝶數量品種急遽銳減，不少稀有珍貴的蝶類瀕臨滅絕危機，如大紅紋鳳蝶、寬尾鳳蝶等，引發大眾及保育人士的關切。

蝴蝶王國的臺灣，「蝴蝶」應是臺灣人常見的昆蟲，也應是文學人喜歡的主題或象徵。

最早讀到有關蝴蝶的詩，竟是日本安西冬衛（1898～1965）的〈春〉：「蝴蝶一隻渡過韃靼海峽去了。」透過杜國清的譯筆「一隻蝴蝶向著韃靼海峽飛過去了。」把春與蝴蝶連結的詩句，自然深留印象：短短一行，道出微小生物在廣瀚空間的自適與堅持；同時展示一幅輕鬆愉悅的美麗畫面。在我整理「小詩風采」時，這篇一行詩收進《愛情小詩選讀》（2003年）一書內。

（蔡鎮鴻：沖繩小灰蝶 (迷你藍灰蝶)，見：http://iconada.tv/profile/caizhenhong）

稍後，閱讀早期臺灣詩人的作品，很高興見到多位前輩留下蝴蝶意象的詩與詩句。例如楊華（1906∫1936）的兩行〈小詩〉：「人們看不見葉底的花／已被一雙蝴蝶先知道了」，揭露蝴蝶比花先知春的訊息。等到認真閱讀風車詩社水蔭萍（楊熾昌，1908∫1994）的詩作，驚訝他留下更多的蝴蝶詩。為此，擬定標題〈蝴蝶與秋天〉討論其人其詩。水蔭萍有一首〈要過境的蝴蝶〉，是贈女性友人的擬人化之作。「國家地理頻道」曾有這樣一則報導：「2000年夏天，日本九州的鹿兒島有人發現一隻青斑蝶，蝴蝶的翅膀上竟然有記號：【1032CNTU】誰拿這隻有記號的蝴蝶開玩笑？牠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祕密？昆蟲學家利用這個數字追查蝴蝶究竟來自何方，發現牠竟然來自臺灣，飛行距離超過兩千公裏，而且路上大多都是海洋……」憶及安西冬衛和水蔭萍的蝴蝶漂洋過海，應該都有同感。

近日，友人陳明克發表一首詩，標題〈蝴蝶〉：「我被困在路上／喇叭聲前前後後／急躁地叫喊／／我苦苦思索／如何逃出／閃著陽光／如鐵鍊扭動的車隊／／蝴蝶翩翩橫越馬路」（刊登《臺灣現代詩》第二期）。困在大塞車的迷陣之中，動彈不得，偶見翩翩飛舞的一隻蝴蝶，聊以慰藉無奈的緊蹦情緒，作者有著近乎自嘲式的譏諷。

　
我的蝴蝶詩

2005年初，印製《莫渝詩文集》時，考慮兩冊莫渝詩集平裝版封面設計，美編蔡釗雯小姐先後提出鳥與蝴蝶兩組封面，引發我在封底折口「詩的定義」，補上第四則：

詩，是玫瑰，是香水，

散發幽芬，四溢芳郁。

詩，是敞開的窗戶，

讓信、望、愛的空氣對流。

詩，是藥帖，是處方，

療癒傷痕，撫慰人心。

詩，是自由的飛鳥，

翩躚的蝴蝶。

詩，是晨露、是殘腿、

是手鍊、是拍岸的千濤……

詩，什麼都不是，僅僅文字的美妙組合。

邏輯上看，這幾則詩的定義，字義模糊，經不起思維的解析。「詩，是自由的飛鳥，是翩躚的蝴蝶」，可以如是觀之。

最初曾擔心以「蝴蝶」作封面，會不會被歸入「鴛鴦蝴蝶派」的文學行列，繼而一想，臺灣是「蝴蝶王國」，自然釋懷，且懊惱甚少留下蝴蝶詩篇。重閱自己的寫作，依稀留下一些跡痕，如1978年〈老戰士的獨白〉，結尾：

夢還歸是夢

只能在夜間溫暖一床寒裘

看看壁上

用大頭針釘牢蝴蝶

地圖上的故鄉也死死鑲在心坎

美麗的蝴蝶被釘在牆壁，宛如心碎般的死亡之痛。早年那一批流亡到臺灣的所謂「榮民」，一部份來不及看到臺灣解嚴後的兩岸通往，身死對他們言是異地的臺灣，自然「地圖上的故鄉也死死鑲在心坎」。1981年鹿港籍作家尤增輝（1948 ∫1980），擔任報社副刊編輯，接稿途中，不幸車禍身亡，未曾與之晤面交談，但深知作家行徑，撰寫了〈今夏最後一隻蝴蝶││ 悼作家尤增輝〉悼念，有詩句：

不死的蝴蝶

忍痛製成永生的標本

今夏最後一隻蝴蝶

飛離谷間

掉落十字路口

圍觀的人群連唉數聲

散開了

留下一灘血痕

住家朝北窗臺，栽植幾盆小花，有馬櫻丹、香椿、黃菊、玫瑰花等。有天，臨窗眺望，出現一隻白蝴蝶，在花間翩翩舞動，不一會兒，飛走了，從此杳無影像。霎時，閃現「蝴蝶單飛」的意象，隨即完成一詩。稍後，因與單身女子的某些作為類似，將之合成「女人三款」發表。人類或動物不一定非得雙宿雙飛，蝴蝶（或女子）單飛也可以悠閒自在。

蝴蝶單飛 莫渝

一隻蝴蝶突然出現

沒緣由地（我的直覺）飛過來

在玫瑰花頂盤旋三圈，接著

靠近小黃菊花 嗅了五秒鐘，再

飛到油麻菜籽花停了一分鐘

（正確一點，是不停低飛打轉）

蝴蝶飛遠了

單飛的蝴蝶

沒有快樂 沒有不快樂

牠過著平凡的生活

（我感覺如此，你呢？）

（2005）

蝴蝶，大地的舞姬，漫天飛舞，令人迷戀，應有更多的筆彩繪這位「美麗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