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梅爾《永遠的普羅旺斯》第一章·英國名人蝦(上)

“寫作的生活就像是狗過的生活,但卻是生命中唯一值得過的生活。”這是法國大作家福樓拜(FIaubert)的傳世嘉言,假如你選擇以爬格子為職業的話,這句話足可受用終生。

絕大部分的時間,這是項極其孤獨而且單調的工作,有時也許會因為寫到一句絕妙好辭而喜不自勝。事實上倒不如說,你自認的曠世名句,只是因為現場沒有人可以澆你冷水。

只要一想到現世的問題,比方說自己是不是應該謀一個像專業會計師這樣的鐵飯碗工作,那麽保證你自負的一點文思才華全被打敗,不知有多長的一段時間擠不出任何的隻言片語。而大半的時間,總會像個蠢蛋,不斷地問自己——你寫的什麽東西,有人要看嗎?

如果碰上老編輯催稿,那種交不出稿的驚慌及挫敗感,簡直如同世界末日降臨。

對世界其他人來說,一天寫一千字、兩行字,或者壓根兒一個字也沒寫,根本無關緊要;但對一個作家來說,那可是生死大事。

這樣備受煎熬的寫作生活,跟狗過的日子有何不同?

不過,在你發現可以為一些不曾謀面的讀者,提供幾小時讀書的歡樂,那麽寫作就變得很值得了。

倘使他們寫信給你,那種收信的喜悅就如同得到他們現場的喝采一般,所有的辛勞都有了代價。此時你絕對會放棄改行的念頭,而專心計劃撰寫另一本書。

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在《山居歲月》(A Year In Provence)出版後不久,這封信來自盧森堡,措辭極其恭維有禮,讓我竟日不忍釋手。隔了一週後,又有一名男子來函問我如何在新西蘭種松露。

後來信件開始如雪片般湧來,從倫敦、北京、澳大利亞昆土蘭,到英國溫吾叢林的女王監獄、荒野的維特夏郡及雪瑞郡山丘,還有南歐的放逐聖地里維拉。

有的用美麗的花紋信箋、純藍色的高級信紙,有的則寫在隨手撕下的筆記用紙上,有一封信還寫在倫敦地鐵地圖的背面!

由於地址常寫得不很清楚,郵局往往得靠著“奔牛村(Bonnieux)的英國人”這樣簡短的地址找到我們。

只可惜我們並不住在奔牛村,所以我最喜歡的地址是“普羅旺斯梅納村(Menezles)的英國蝦收”(英國人總被譏為稍一曬太陽,皮膚就會立刻泛紅的動物)。

照理說,讀者的來信都是友善且具有鼓勵性的,不管有無回函地址,我都會提筆回信,心想這樣就可以打發了結。可是事實卻不然,不久我們發現我們成了普羅旺斯生活咨詢專家——從買房子到找保姆。

一名女子遠從曼菲斯打電話問我們沃克呂茲(Vaucluse)的盜竊率。

一位攝影師則想知道可否在盧貝隆(Luberon)靠照相為生。

一對想搬來普羅旺斯居住的夫婦則寫了長達幾頁的問題,問他們的小孩是否適應這里的學校?生活費貴不貴?醫生如何?所得稅如何?這里會不會寂寞?快不快樂?我們通常是盡所能給予回答,但有時會覺得去幹涉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半輩子的決定,是極為不舒暢的事。

夏天來了,麻煩的不再是信箱里的一大紮信,現在則是親自前來普羅旺斯報到!

這天,天氣既乾且熱,我正在硬得像鐵骨的草地上,用鶴嘴鋤進行“普羅旺斯式”的除草工作。有一輛車駛進來,駕駛者面帶微笑,手里拿著本人的書揮擺。

“逮到你了!”他說:“我使了一點私家偵探的本領在鎮上打聽到你,一點也不難!”

我在書上簽名,覺得自己活像個真正作家。

夫人從卡維隆(Cavaillon)回來,得知仰慕者登上門來,得意地說:“一位書迷!你應該拍照留念的,難得有人來打擾你。”

可是幾天後,她變得悶悶不樂。當時我們正準備外出晚餐,發現有一位漂亮的金髮女郎躲在前方花園的綠樹後頭。

“您是彼得-梅爾先生嗎?”金髮女郎問。

“是啊!”老婆馬上應聲回答:“我們正要外出。”

此位金髮女郎大概早已習慣做妻子的這種反應,轉身就走。

“也許是我的書迷。”我告訴老婆。

“她大可到別處去當書迷!”她說:“你可以收回你那副得意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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