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邊的人就叫了起來:

“鍋碰倒了!  鍋碰倒了!  ”    “同你的書一塊去跳江吧!  ” 鬼冬哥笑著把書丟給了我。老頭子輕徐地向我說道:

“你高興同我們一道走,還帶那些書做什麽呢。……那是沒用的,小時候我也讀過一兩本。”

“用處是不大的,不過閑著的時候,看看罷了,像你老人家無事的時候吸煙一樣。……”


我不願同老頭子引起爭論,因為就有再好的理由也說不服他這頑強的人的,所以便這樣客氣地答覆他。他得意地笑了, 笑聲在黑暗中散播著。至於說到要同他們一道走,我卻沒有如何決定,只是一路上給生活壓來說忿氣話的時候,老頭子就誤以為我真的要入夥了。今天去幹的那一件事,無非由於他們的逼迫,湊湊角色罷了,並不是另一個新生活的開始。我打算趁此向老頭子說明,也許不多幾天,就要獨自走我的,但卻給小黑牛突然一陣猛烈的呻喚打斷了。


大家皺著眉頭沈默著。


在這些時候,不息地打著橋頭的江濤,仿佛要沖進廟來, 掃蕩一切似的。江風也比往天晚上大些,挾著塵沙,一陣陣地滾入,簡直要連人連鍋連火吹走一樣。

殘燭熄滅,火堆也悶著煙,全世界的光明,統給風帶走了, 一切重返於無涯的黑暗。只有小黑牛窮苦的呻吟,還表示出了我們悲慘生活的存在。

野老鴉撥著火堆,尖起嘴巴吹,閃閃的紅光依舊喜悅地跳起,周遭不好看的臉子重又畫出來了。大家吐了一口舒適的氣。野老鴉卻是流著眼淚了,因為剛才吹的時候,濕煙熏著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揉揉之後,獨自悠悠地說:

“今晚的大江,吼得這麽大……又兇,……像要吃人的光景哩,該不會出事吧……”

大家仍舊沈默著。外面的山風江濤,不停地咆哮,不停地怒吼,好像詛咒我們的存在似的。

小 黑 牛 突 然 大 聲 地 呻 喚 , 發 出 痛 苦 的 囈 語 : “哎呀,……哎……害了我了……害了我了,……哎呀……

哎呀……我不幹了!  我不……”

替他擦著傷處的夜白飛,點燃了殘燭,用一只手擋著風, 照映出小黑牛打壞了的身子──正痙攣地做出要翻身不能翻的痛苦光景,就趕快替他往腰部揉一揉,狠狠地抱怨他:

“你在說什麽? 你……鬼附著你哪!  ”

同時掉頭回去,恐怖地望望黑暗中的老頭子。小黑牛突地翻過身,沙聲嘶叫:

“你們不得好死的!  你們!  ……菩薩!  菩薩呀!  ” 已經躺下的老頭子突然坐了起來,輕聲說道: “這樣嗎? ……哦……”

忽又生氣了,把鐵煙管用力地往磚上扣了一下,說: “菩薩,菩薩,菩薩也同你一樣的倒楣!  ”

交閃在火光上面的眼光,都你望我,我望你地,現出不安的神色。

野老鴉向著黑暗的門外,看了一下,仍舊靜靜地說: “今晚的江水實在吼得太大了!  ……我說嘛……” “你說,……你一開口,就是吉利的!  ”

鬼冬哥粗暴地盯了野老鴉一眼,狠狠地咒詛著。

一陣風又從破門框上颳了進來,激起點點紅艷的火星,直朝鬼冬:哥的身上濺射。他趕快退後幾步,向門外黑暗中的風聲,揚著拳頭罵:

“你進來!  你進來!  ……”

神祠後面的小門一開,白色鮮朗的玻璃燈光和著一位油黑蛋臉的年青姑娘,連同笑聲,擠進我們這個暗淡的世界里來了。

 

黑暗,沈悶,和憂郁,都悄悄地躲去。

“唩,懶人們!  飯煮得怎樣了? ……孩子都要餓哭了哩!  ”一手提燈,一手抱著一塊木頭人兒,親昵地偎在懷里,做出母親那樣高興的神情。

蹲著暖手的鬼冬哥把頭一仰,手一張,高聲嘩笑起來:

“哈呀,野貓子,……一大半天,我說你在後面做什麽? ……你原來是在生孩子哪!  ……”

“呸,我在生你!  ”

接著“頗”的響了一聲。野貓子生氣了,睁起原來就是很大的烏黑眼睛,把木人兒打在鬼冬哥的身旁;一下子衝到火堆邊上,放下了燈,揭開鍋蓋,用筷子查看鍋里翻騰滾沸的鹹肉。白濛濛的蒸汽,便在雪亮的燈光中,裊裊地上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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