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冬青 ·論 《聊齋誌異 》的詩性敘事 4

這也可由《聊齋誌異》中很多篇章都是由一個核心的詩的「意象」所構成的來看出。例如「黃英」、「湘裙 」、「晚霞」等,都是從凝結詩情的意象出發,或描述、或明喻 、或隱喻、或擬喻而展開敘事的。因此, 《聊齋誌異》的「因詩生事」就不僅是一個創作構思觸發點、出發點的問題,而是作者灌注情思的一種方法,是小說敘事的虛構性所依賴的重要根源。

  1. 以詩運事

小說的敘事,歸根結底是通過情節來建構 。在詩意的結構之中,小說情節成為 「情」節, 即以情感的節奏和情感的流動進行敘事。 「以詩運事 」, 就是將抒情的內在韻律作為敘事的主線, 從而產生詩意的境界。


《聊齋誌異》從唐人傳奇中受益甚深,書中多有擬作、續作, 但蒲松齡善於 「奪胎換骨」,故而每每翻出新意, 另辟境界 。然而唐傳奇之詩魂花魄卻被引入了花妖狐鬼的青林黑塞之間, 煥發出永恒的魅力 。在唐傳奇中, 《長恨傳》與 《長恨歌》 、《鶯鶯傳 》與《鶯鶯歌》等, 皆為 「異形同構」的關係,即形式雖異而所敘事情相同、敘事的內在結構相同 。這與陶淵明之 《桃花源記 》並詩所開創的詩文互相印證、映發的體裁當有深刻聯系。 《聊齋誌異 》中已無此類體裁,然而於敘事文中內在地隱含

著詩的結構 、詩的節奏 、詩的情韻,卻與唐人傳奇一脈相承。並且,由於詩歌藝術的發展,詩性精神資源,在新的藝術空間中,其敘事的詩化特征也就具有了更為豐富的內涵 。

《王桂庵 》篇寫世家之子王桂庵,與 「風姿韶絕 」的榜人女的愛情。其中, 就江際景物作了數度描繪 。王桂庵與蕓娘終於締結良緣,乘舟而返時, 於夜江中因戲言而造成蕓娘投江的悲劇。其時, 「王大呼, 諸船驚鬧,夜色昏蒙, 唯有滿江星點而已 」。王桂庵迷戀蕓娘,於江際居留至 「資罄而歸 」,卻於一夜夢至江村。一年後再次來到江邊, 「信馬而去,誤入小村,道途景象,仿佛平生所歷。一門內,馬纓一樹, 夢境宛然。

駭極, 投鞭而入。種種物色,與夢無別 。再入, 則房舍一如其數 。」夢中情景與現實恰相應驗,於是與舟中人相見,終至相愛相合 。小說中以濃縮了人物情感、「精誠所至 」的景物作為中心環節, 推動故事進行,正與古典詩詞的敘事手法相通 。吳世昌先生曾指出詞體的發展中情景交融必須在二者之間以「事 」相聯系:「必有故事, 則所寫之景有所附麗,所抒之情有其來源 。使這三者重新配合,造成另一境界,以達到美學上的最高要求。」⑧宋詞的「抒情性敘事 」或曰 「敘事性抒情 」,在古典詩歌藝

術的發展中具有重要意義 。 《王桂庵 》篇較好代表了 《聊齋誌異 》對古典詩歌這種傳統的深刻體認和發展。 《神女》中的珠花、《小翠》中的畫像 、《香玉》中的牡丹花樹, 等等, 或是作為敘事中的重要物件線索而牽系著諸多情絲意緒,或是成為一種特定的核心性的敘事板塊而會集了小說人物的一往深情,都在小說的敘事中起到了綰結內在心緒的聚焦點作用,成為小說中的 「詩眼」。


因此, 《聊齋誌異 》的「以詩運事」不僅僅是 「先有事如此如此, 卻要算計出一篇文字來 」,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要將 「事 」敘述得富於詩性。這就要突出事情本身的詩性特征, 以詩的結構來形成敘事結構 。在上述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中,小說的詩意是由作者對凝聚詩情的場景意境的著力描繪而創生出來的;並且在敘事的動態過程中揭示時間在人類生存中的情感本質,從時光的河流中掬取斑斕的詩情圖像。中國古典

詩歌擅長運用」典故」,以業已濃縮為成語的故事溝通現實場景與歷史記憶的關係,於交錯拼合之中化生出無窮的意義與情思空間 。 《聊齋誌異》中所出現的 「典故」式的敘事板塊由於小說的藝術特點大都給出了生動而充分的 「說明 」, 但是以此為中心環節而構成的小說中, 由於時移勢變,這些「故事 」又獲得了多重的情感意義。在小說人物的低徊流連與精誠執著中, 每一 「典故 」又發散出超出特定的故事、特定情境的抽象的抒情性 。因此,以這種詩性的敘事部件作為小說結構的核心因素, 就將事件所涵茹的搖蕩情靈的神韻呈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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