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天,有人帶來了《今天》,立即在《地火》成員中傳閱。我讀到了芒克、北島等人的詩,很震撼。那時候雲南詩人寫詩多是傳統的浪漫主義、現實主義,沒有象征派的風格,《今天》詩歌意象豐富而詭譎,但並不朦朧。詩不在於它的意思懂不懂,而是語詞所創造的張力、空間能不能喚起讀者的感覺。《今天》的詩歌給我強烈的印象,我有許多經驗和那些作者是相通的。後來官方批評把“今天”詩歌說成“朦朧”,乃僵化愚昧所至。 

石安達組織了很多活動,這些活動主要是朗讀、討論彼此的作品、交流思想。更多的活動是集體登山、唱歌、野炊、到滇池去遊泳。那時代人們非常渴望生活,渴望詩意的生活,《地火》不僅是一個文學刊物,也是一個生活俱樂部。

 

《地火》的經費是大家自願拼湊,多少不一。任慶偷偷地翻進一個單位,偷了一批紙出來,大量購買紙張的只能是單位,私人大量夠買紙張會引起懷疑。蠟板是楊小彪刻的,他是一位老知青,他不寫東西,熱衷於為《地火》做事。《地火》的印制是他一個人做。那時候很多人都會油印印刷品,非常原始的印刷,蠟紙是16開的,上面已經刻著方格。

刻筆是嵌在木制筆桿上的鋼針。刻蠟板用力要恰到好處,如果過於使力,蠟紙就會被刺穿,印的時候就會漏墨。如果刺穿,一張蠟紙就報廢了,要重刻。刻錯的字,就劃一根火柴,在那個錯字上飄一下,這個字就融化了。

臘紙刻好,就貼到絲網上,在橡膠滾筒上抹上油墨,再覆到裁好的紙張上,滾筒一滾就印出來了。滾一下印一張,一個晚上可以印四五百張。《地火》一期有20多頁,刻蠟板要刻一個多星期,每期印100本,楊小彪一個晚上就印出來。

 

《地火》出版了第一期,第二期就要發表我的詩《不滿》。剛剛印好,還沒發出去,就被勒令停刊了。我記得那個春天最後的幾日,我們幾位《地火》最年輕的成員天天聚在一起,束手待斃,我們已經被記錄在案。

石安達杳無音訊,他正在被審查。武列格是《地火》比較外圍的成員,楊小彪就把印好的《地火》轉移到武列格家里藏起來。散發著油墨芳香的《地火》,鎖在武列格家的一只大木箱里,令我非常沮喪。我的作品標題下面印著我費盡心思想出來的筆名:尼羅。來自非洲一位古代國王的名字,這是因為我的皮膚常常被高原的太陽曬得黝黑,大家說我長得像非洲人。

《地火》是被誰查封的,我們並不知道。夜晚,警車在大街上淒厲尖叫,像荒野上的狼。武列格的房子是一間古宅,土木結構的,散發著泥土的黴味,沒有窗子,像寺廟一樣,外墻正中安著兩扇木門,插在樞紐里,開門的時候咯吱咯吱響,像老人在咳嗽。

李亞明披著長發,他是一個長得像貓王的熱血青年,他靠著藏著《地火》的大箱子,高聲地背誦馬克西姆•高爾基的《海燕》,我們經常集體背誦這首散文詩。當他背到“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的時候,大家都應和起來。門響了,好像有人激烈地敲門。李亞明說,來了。學著某部電影里面的地下黨,甩了一下頭發,做出神色自若的樣子,走去開門,門外站著黑暗,敲門的是春天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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