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茵·夏候鳥:遙遠的婚約

每一年秋天,出生不久的北極燕鷗就要離開自己甚至還未熟悉的家鄉距離北極7°線的營巢區,跟著親鳥們一起,飛越歐洲和非洲大陸的西海岸,到達南極的浮冰區過冬。來年的春天,它們又一定會匆匆啟程,飛越北大西洋,再度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如此一個輪回,翅下3.6萬公裏堪堪掠過,相當於沿赤道繞地球一圈!

根據科學家的研究,地球上的遷徙鳥類有3000多種,約占全部鳥類種數的三分之一,每年進行遷徙的鳥類絕不少於100億只。想想看吧,100億對翅膀!無論是寬大如帆的,還是短小單薄的,年年歲歲,風雨兼程,春天從南向北飛向繁殖地,秋季由北往南飛回越冬地,生命不息,遷飛便不會停止。
2300多年前,博學的古希臘學者亞裏士多德發現有些鳥兒會遷徙,但他認為也有許多鳥類鸛、斑鳩、雲雀等,是在冬天隱居起來。不僅如此,他大膽斷言,有的鳥兒會隨季節變種,比如歐洲的知更鳥在夏季就變成了紅尾鶯。在隨後兩千多年內,人們對鳥類的遷徙提出了更多設想,其中不乏離奇的猜測,比如,有人認為小型鳥是騎在大鳥背上飄洋過海的,有人認為家燕冬天是浸在水裏昏睡,還有個英國人說:鳥兒花60天飛到月球,因找不到食物,於是進入冬眠!

比較可信的觀點認為鳥兒遷徙是由億萬年前的大陸板塊漂移造成的,還有人將其歸因為第四紀冰川自北向南的入侵。不過似乎有更多學者相信,鳥類起源於南方的熱帶森林,種群的大量繁殖造成了食物需求量的增加,某些鳥類便在夏季向北方冰雪退卻的地方擴散,而當寒冬來臨時再回到南方越冬。它們憑借一對自由飛翔的翅膀,追逐著溫暖的氣候和豐盛的食物,並因而獲得了更多的生存與繁衍機會。久而久之,遷徙成了一種生命密碼,深深刻進鳥兒的記憶和本能。
每年5月下旬,我都會在某一個黎明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割—麥—割—谷”,清空嘹亮的鳥鳴破空而來,讓透明如水的空氣都漾起了波紋。我知道,杜鵑來了,初夏也來了。杜鵑科是個挺大的家族,在北京能看到的就有6種,全都在暮春時節造訪。它們從南方飛來,為的是在北方繁殖。像這樣春天飛來繁殖、秋季南去越冬的鳥類,被繁殖地的人們稱為夏候鳥,而秋季飛臨越冬、翌年春天北飛繁殖的鳥類,則被越冬地的人們稱為冬候鳥。顯然,同一種鳥在某地是夏候鳥,在另一地則可能是冬候鳥。比如杜鵑,9月中旬就從北京消失了,前往印度、馬來半島、所羅門群島和澳大利亞等地越冬,成為當地的冬候鳥。


對歐、亞、非三大洲鳥類遷徙的研究表明,這三大洲鳥類的遷徙有5大“通道”,每個“通道”都包含有許多大致平行或交錯的、覆雜的遷徙路線。中國屬於西亞—東非、中亞—印度,以及東亞—澳大利亞這三條通道的一部分。每年3月到9月,中國的山林裏、水澤邊,幾乎到處都是鳥類的繁殖地。
6月的北京,太陽把哪裏都曬得暖暖的。不必太遠,去北邊的沙河水庫看看吧。這個水庫形狀狹長,湖畔綠樹連天,時寬時窄的水面中央,不時點綴著雜樹叢生的小島;青綠的蘆葦和菖蒲,在一處處淺水灣裏密織。清晨和傍晚是鳥兒們最活躍的時候。一個晴朗的天氣裏,早上5點,我和朋友來到岸邊。

湖裏湖岸,到處都回蕩著歡樂的鳥鳴。十多只被戲稱為“長脖兒老等”的蒼鷺,在岸邊一字兒排開,一動不動地伸著長脖子註視著水面,等待魚蝦遊過時搞突然襲擊。圓腦袋圓屁股的小,一邊嘟嚕嚕叫個不停,一邊不時潛到水裏追食小魚小蝦。它的巢浮在水上,用水草和蘆葦織就,漂來漂去好似個小木筏。不遠處,幾只白胸脯的苦惡鳥,各自互不搭理,在濕潤的泥灘上埋頭找早餐。“苦啊苦哦”。

成群的野鴨把寬平的嘴探到水中取食,一只斑嘴鴨媽媽身後,還跟著7只小絨球似的小鴨子。近岸的蘆葦叢輕搖兩下,鉆出只紅腦門的黑水雞,警惕地四處張望。十幾只大葦鶯從它身後刷啦啦飛起,頭頂上胡亂簇著一撮兒冠羽,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山林中鳥兒大都生性警惕,藏在繁茂的枝葉間或是灌木叢裏,想要一睹其芳容可不容易。不過,再密的樹葉子也遮不住它們的鳴啼。這可是應季的時鮮音樂,就好像草莓只有在夏季才上市,好多鳥兒大多是羽毛鮮亮的小鳴禽,秋風一起就要離開,前往印度、東南亞、日本、非洲等溫暖的地方過冬,寂寞的山林就只能再苦苦等待下一個春天。

初夏的百花山,夜色還沒來得及從黎明的天幕裏退卻,睡意惺忪的林子裏就傳出了紅角“王剛哥!王剛哥!”的呼喚。忙活了一晚的夜鷹,“嗒,嗒,嗒”地好似敲著梆子,黑卷尾已經“哩扣、哢扣”地催促太陽起床了。天剛破曉,北紅尾鴝就開始了清亮柔滑的鳴唱,歌喉圓潤的黃鸝和藍磯鶇不久也加入進來。暗藍綠色的三寶鳥雖然嗓音不夠好,也“哥、哥、呀!”地大聲打著拍子。

沿著崎嶇的小路往高處走,櫟林中傳出輕快美妙的鳴囀,白眉迎著朝陽正唱得起勁兒,鴨蛋黃色的小肚子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油松、山楊和白樺的高大樹林裏,小巧玲瓏的黃腰柳鶯,“滴兒—餵,滴兒—餵”地吹著笛子,紫嘯鶇在溪流邊吹著簫,白喉磯鶇用清脆純凈的聲音領唱,還有黃腹山雀細聲細氣地伴唱。冷不丁,山杏和荊條的灌叢裏,樹鶯惡作劇似地尖叫起來:“骨、碌、碌、碌、碌、碌、糞球!”再往高處,落葉松和白樺的林子潮濕清涼,一群歌唱家藍歌鴝、黃眉、白腹藍、寶興歌鴝等興致勃勃練著和聲。高聳的巖壁間,巖燕、毛腳燕和白腰雨燕一邊尖聲鳴叫,一邊成群打著圈兒翺翔。

3月末。寒涼的風自西北方向襲來,敲打著它們寬大的翼翅,但大天鵝依然保持著“人”字形隊伍,專心一意地往西飛。那裏,有它們此行萬千裏跋涉的目的地:巴音布魯克。

天色早已暗沈,但空氣清亮,偶爾掠過的薄雲也遮不住一粒粒炭火般的星子。熹微的星光在天鵝奮力拍打著的白色羽翅上閃爍,翅膀切割氣流的聲音在它們身畔低低回響。翅下大地並非漆黑無際,依然白雪覆蓋的一重重山巒,披著淡淡的星光,與山谷的黑暗反差成生動的剪影。從巴西裏克山到駱駝脖子,深切谷底的開都河一路蜿蜒向東,註入博斯騰湖。而天鵝此時正是沿著這條河溯流而上,尋覓去年離別的家園。在那個已飄雪的10月,它們也是沿了這條穿越天山的遷徙通道,先沿開都河飛往博斯騰湖,再向南飛過孔雀河、塔裏木河,一部分就在青海湖停歇下來過冬,還有的經華北去往長江中下遊一帶越冬。

反射星光的開都河在翅下依稀閃動,為天鵝指引著路徑和方向。

這一大群天鵝約有百來只,其實是由七八個小群組成的,每個小群都包含1-3個家庭。它們一路“可洛可洛”地大聲啼鳴,有時音調高昂如響亮憂郁的號角,那是每個天鵝家族在以叫聲聯絡家族成員。一歲的小天鵝緊隨父母親鳥,連續的飛翔讓它又冷又累,但那始自祖先的信念卻令它繼續奮力鼓動翼翅:向前,向前,你將抵達夏的家園,那裏保證水草豐美,是希望,是愛情,是家,是綿亙不絕的生命

終於,山巒退到了翅膀的後面,飛出峽口的鳥群已能看到銀色的開都河拐了九曲十八彎,漫流在天山環抱的遼闊盆地間,像一條旖旎飄舞的軟綢。這軟綢並不是完整無隙的,越往上遊,軟綢就越發淩亂破碎,變成了一條條粗大松散的發辮,錯綜的水脈時分時合,形成了許許多多的洲渚、河島、小湖、沼澤,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片面積達300多平方公裏的大濕地:巴音布魯克在蒙古語裏,它的意思是“豐饒的泉水”。這裏海拔2300—3100米,冷泉、溪流和天山雪水源源不絕地匯入其中,形成了大片肥美的濕地。每年夏天,有5000—8000只天鵝從南方各地北歸,至此繁衍,使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天鵝繁殖地之一。與此同時,這裏也是眾多其他夏候鳥極其重要的繁殖地和遷徙驛站,各種鳥類約有10萬只。

天鵝們大聲鳴叫,彼此呼喚著準備降落了。盆地裏,數千只天鵝比它們更早抵達,正在被風吹開的枯草叢中安睡。聽到新來同伴的呼叫,底下停棲的天鵝很快回應上來,嘹亮的鳴聲登時四面回響。新臨的天鵝在空中盤旋,尋找著最佳的著陸點。此時堅冰尚未消融,只能降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它們逆風滑下來,腳掌在松軟的雪地上犁出深深的兩道溝。數千裏的奔徙讓天鵝們翅膀酸痛,疲憊不堪。隨便啃了幾口枯草後,它們就把曲頸插入翅下,入眠了。


4月中。

黎明的薄霧從開都河上升起,爬上積雪山梁的太陽雖然依舊缺乏熱力,山間盆地裏的冰雪還是開始悄悄消融了。一塊塊枯黃的草灘從雪地裏顯露出來,河裏的堅冰不斷削薄,顏色已經發藍了,河水漫上了兩岸。溪谷裏的積雪下,一條條小溪悄悄流著,又悄悄匯入開都河。冒著白汽的水從河面各處溢出,緩緩地卻是持續地,逼退冰和雪。雪嶺迤邐,如環如抱;高達4800米的冰峰,在太陽下散發出冷冽的寒光,它們像一道天然的巍峨城墻,佑護著候鳥們的純凈家園。

最晚到達的天鵝,也已歇息了十余天。雜草種子和根莖讓它們的身體又漸漸豐盈起來,潔白的翅膀也隱隱透出光澤。從到達的那一天起,它們就每天看到大批候鳥遷飛而至,疲累卻滿懷欣喜,降落在湖沼岸灘上。灰雁、豆雁、紅嘴鷗、燕鷗、鸕鶿、赤嘴潛鴨、秋沙鴨、紅腳鷸甚至還有灰鶴。這些腿兒纖長的優雅大鳥結成數百只的大群,從非洲、印度和中國東南部歸來,到達的那個傍晚,夕陽將天山積雪染成了胭脂色,巴音布魯克流淌著瑰麗的霞光,浩聲鶴唳此起彼伏,久久回蕩。斑頭雁來得最晚,白頭頂上的兩道黑色條紋醒目異常,像纏了條花頭巾。它們是雁中特殊的一族,喜歡寒涼的高原天氣,往往在青藏高原及鄰近地帶的高山湖泊地區繁殖,在青海湖每年達萬只以上。在路上,它們遇到了不止一場冷酷無情的暴風雪,翻越雪山時還遭遇了雪崩,好幾十只喪生在了歸鄉的途中。


詩人說:春天是一種溫柔而經典的力量。這力量如此強大,即使大地還沒有從冰雪的牢籠裏解放出來,即使代表春天的綠色還遙遙不見,一股溫柔的沖動卻已經漲滿了年輕候鳥們的心胸。

那一天,天氣格外地和暖,讓人疑心漫長的冬已經在和春天的交鋒中退卻了。一只年輕的雄灰雁,突然墜入愛河,他粉紅色的嘴和腳掌變成鮮艷的玫瑰紅色。他小心翼翼地走向一位剛從家人身邊走開的少女,脖子緊張地彎曲著。可是他還沒來得及發出愛的懇求,那個羞澀的女孩就轉過了身。

他知道該怎麼辦對,他需要極力展示自己的力量和勇氣!他要讓女孩知道,他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她,和他們即將建立起來的甜蜜小家。沒有絲毫猶豫,他向不遠處一只比自己更大更強壯的雄雁發起進攻。看到一個激動得血脈賁張的小夥子冷不丁沖向自己,大雄雁隨便招架兩下就掉轉身逃開了。接下來的兩天,他不斷地在心上人面前表現自己:攻擊其他雄雁;即使要走的路很短每只沒有戀愛的大雁都會理智地采取步行,他也要用異乎尋常的速度起飛,然後到達女孩身邊時來個疾停,仿佛在飆一輛馬力十足的跑車。

可是愛神仿佛非要難為他一下似的,第三天,又有一只年輕的雄雁愛上了這位美麗的少女。那個情敵和他一樣強壯,一樣充滿激情,女孩在他們倆之間瞧來瞧去,打不定主意該把芳心獻給誰。

被愛情點燃的憤怒爆發了,兩只雄雁像歐洲中世紀的騎士般展開了一場決鬥。他們飛到空中,一只飛到另一只上方,像猛禽一樣俯沖下來;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用結實的翅膀頭給處於下方者重重一擊。翅膀頭相當於人的手腕,上有一塊堅硬的角質突起。聽到半空裏強有力的翅膀撞擊聲和拍打聲,其他雄雁匆匆趕來,極為激動地仰頭觀戰。忽然,情敵緊挨翅膀的脖根處被擊中了,那裏密布著控制前肢的神經網,他的一只翅膀完全癱瘓,像塊石頭一樣從20米的空中墜落。

勝利的雄雁展開雙翅,擺出一副雄鷹般的炫耀姿態,在響亮的鳴叫聲中走向心愛的女孩。女孩看向他的眼睛充滿了傾慕和愛意,終於對他“嘎嘎”的愛情宣言作出了回應:她先是膽怯、繼而越來越有力地和他一起發出勝利之鳴訂婚成功了。如果不出意外,這對踏入婚姻殿堂的灰雁夫妻將會廝守一生。


5月,所有的巢裏都有了蛋,真正的繁殖期,在這個短促而美麗的騷動季後很快開始。交配後,一對對夫妻離開鳥群,開始到長滿苔草、嵩草和水麥冬的沼澤島上尋找築巢地點。大天鵝、灰雁喜歡擁有足夠的私密空間,兩個巢之間往往相隔很遠;斑頭雁、鸕鶿和鷗卻喜歡鄰裏相望,住得熱熱鬧鬧的。

那對灰鶴小夫妻,在一塊大水窪中央的草丘上宣稱了領地的所有權,這個水窪與一條小河相連,四周視野開闊,如果有危險逼近,會很容易發現。它們在草丘上用幹苔草堆起一個大草堆,雌鶴跳上去踩踏幹葉幹草,直到中間凹陷成杯狀,夠她蹲坐其中。
4月的最後一天,雌鶴下了第一枚蛋,兩天後下了第二枚,也是最後一枚。蛋又大又漂亮,橄欖綠色的蛋殼,小梅花似地灑落著紫褐色的斑點。她把兩枚蛋排在胸羽兩側,蹲伏在蛋上,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它們。與雁鴨類完全由雌鳥負責孵蛋不同,每隔幾個小時,雄鶴會走過來替換她,同她一起承擔這重任。孵卵是一件辛苦又細致的活兒,為了保持均勻的溫度和濕度,每過一陣子就需要把蛋翻個個兒。就這樣,夫妻倆輪流坐巢孵蛋,空閑的一方則站在蛋巢附近,十二分警惕地守衛著巢中的蛋,不敢有片刻疏忽,赤狐隨時可能偷偷逼近,空中也有虎視眈眈的渡鴉在尋覓偷吃的良機。
5月了,就是最晚歸來的鳥兒,也都有了自己的巢。所有的巢裏都有了蛋,嬌弱的小生命從薄薄的蛋殼下透露出來了。

春日緊湊地過去,泥土一天比一天溫暖,草根裏有股力量在奔湧,嫩芽膨脹起來了。向南山坡的雪線,也在往山頂慢慢抽高。5月末,孵卵整整4周之後,蛋殼裏傳出了動靜。雛鶴用喙把氣室的膜切斷,開始用肺呼吸,從這時起,它就會發出聲音了。當蛋有些冷卻,它就發出細細的哭聲,母親聽到後常常把蛋翻轉一下,並作出安慰似的低嚀。


兩天後,蛋殼上鈍頭一端出現了第一個小洞,是雛鶴用喙尖上的破卵齒擠破的。蛋殼不斷破碎,直到裂縫將鈍頭完全撐破,雛鶴伸直脖子,然後使勁一蹬腿,破殼而出!這是一只濕漉漉的、喘著大氣的小東西,淡黃色的小嘴尖上還帶著白色的小小破卵齒。它擠到母親翅下,絨毛慢慢幹了,變成一團胖乎乎、絨嘟嘟的駝色小毛球。母鳥溫柔地起身,彎下頭凝視她的寶貝,以及第二枚在破殼中的蛋。雛鶴擡起頭,用大大的棕色眼睛望向母親,發出嗶嗶的細啼,記住母親的模樣。


次日清晨,孩子們就開始跟著父母離巢,做小小的遠足了。在最初幾天裏,雛鳥非常認真地看母親吃些什麼,然後自己也去啄食同樣的東西。如果小雛鶴覺得冷了或累了,它們就鉆到母親側腹與翅膀間的溫暖口袋裏,舒適安眠,或者伸直小脖子,從母親的羽間打量著這個又大又新鮮的世界:舉目所望,草水茫茫。有時會看到沼澤岸邊,鷸鳥以小碎步急速行走;沙椎用一支長嘴,插到軟軟的稀泥裏找東西吃;針尾鴨吹著哨聲,沿著河水遠去。


6月下,巴音布魯克迎來了最好的季節夏天。大雪堆般的白雲飄浮在蔚藍海洋似的天幕上,周圍山坡草甸上,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就是低窪的沼澤濕地,也因水一般的綠色而豐潤起來。

羽族的孩子們都長得挺快,這會兒,大多雛鳥的絨毛都已被羽毛所取代。等到孩子們不必再到母親翅膀下取暖時,父母也開始換羽了。每年7月到8月,失去所有飛羽的天鵝、雁、鴨、鶴無法再飛行,它們帶著個頭快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集體從人的視野中消失了。鳥類學者馬鳴曾深入渺無人煙的開都河沼澤腹地考察,那裏水草茂密,湖灣幽深,水裏岸邊到處都是候鳥們脫下的舊羽。不計其數的天鵝、斑頭雁、灰雁、鳳頭潛鴨、赤嘴潛鴨、白骨頂、角、鸕鶿、漁鷗在河裏悠然遊弋。

大約4周後,父母親鳥新羽換齊,而雛鳥飛羽長成,恰是學習飛翔的時候。大自然的安排,就是這麼神奇。8月中旬前後,巴音布魯克的天空忙碌起來,親鳥們紛紛帶著羽翼豐滿的孩子練習飛翔。雛鳥必須學習如何正確測量空間距離、高度落差,特別是風的狀況;學會哪裏適於著陸;必須認識到,只能迎風降落,如果順風降落的話,就會摔跤。在滑翔中技術不熟練的小雁或小鵝常常失去平衡,從一邊翻滾到另一邊,在水面上濺起點點浪花。

對每只鳥來說,它開始學習飛行並在飛行中熟悉的地方,就是它真正的家鄉。

9月,夜越來越長。山上突然披滿了雪,蜘蛛網每天清晨都掛滿了露珠,草色開始枯黃。10月初,巴音布魯克日漸沈寂下來,每夜,天鵝棲息的湖沼岸邊,霜與冰凝結一片。綠色的夏天,悄悄沈入記憶。

纏著花頭巾的斑頭雁早已離去,灰雁和鶴鳥也隨後唱著嘹亮的遠行之歌南遷,沿著祖先傳下的路線,護送新鮮的小生命們前往溫暖的越冬地。

望著雪峰上一日日堆積起來的陰霾,天鵝們一日比一日不安。終於,那個夜裏,一輪大月亮冷冷清清地照著,它們一隊隊出發了。如來時一樣,排成“V”字形的鳥群,借著河面反射的月光,向開都河下遊掠去。

灰黑色的幼鳥飛在中間,不時呼喚父母親鳥,親鳥也溫柔地回答。它小小的心裏,充滿對遠方的不安;它歪頭看看翅下大地,等待明年春天,歸來。(收藏自 中國國家地理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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