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站起身時,她轉頭看著他。 

正在檢視湯的八目鰻大人,把頭縮回來。“凱利先生,這是小女黛芙妮。” 

站在安德烈旁邊、手中捧場的史賓克輕聲說道,“黛芙妮閣下。”他的強調使得安德烈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行屈膝禮或是一腳跪下來。她用炯炯的目光凝視著他,使他感到很不自在,她的眼睛非常大、非常藍,鑲在紅潤的臉龐上。她的棕髮往後梳,用黑緞帶綁著,而她的額頭上隱約有一條由一項剛脫掉的騎馬帽所留下的線痕。十五年之後,她的身材可能會變,皮膚由於太多的風霜而變得粗糙。不過現在,在二十歲的當頭,她激發的紅光像是一隻訓練有素的健康動物。

 

八目鰻大人拿著湯匙,對著浮在場面的小塑膠頂針揮動。“史賓克,這是哪門子的玩意兒?” 

史賓克趕過來,用他的長柄勺救起項針。“啊,廚師一直在找它。它一定是從她燙到的那隻手指上滑下來的。”他順利地將它移轉到手帕上。“她鐵定會很高興。這是最後的一個。” 

安德烈低下頭來看著湯,想要弄清楚還有什麽東西遺失在濃稠的“棕溫莎”底部。令他驚訝的是,他發現味道還不錯——調了不少雪莉酒在里面,喝起來挺暖和、挺舒服的。他覺得有人在觀察他,擡起頭看到黛芙妮注視著他。

 

“你騎馬嗎?”她問。 

“很少。可以說只騎過一次。”他說。“很久以前,我爸媽帶我到阿克擎的海邊,離波爾多港不遠的地方。他們有驢子在海灘上。我記得我穩穩地騎了十分鐘。”他對她微笑。“不過那是一隻很乖的老騙子。” 

一聽到法國的事情,八目鰻大人便暫停用湯,開始發表他對惡質法國人的看法——他們的自私自利、他們的傲慢與沾沾自喜、他們的勢利、他們對食物的狂愛。青蛙,我的天,還有蛇。以及現在該死的法郎被高估那麽多,以至於沒人出得起到法國觀光的旅費。其實這個老掉牙的觀點,安德烈已經從他的幾個英國朋友那邊聽到許多次。他們似乎對他們的鄰居滿懷恨意,就好像命運之神給了法國人特別的優待。然而每年好幾百萬的英國人還是渡過海峽,回來之後,繼續談論著一杯五鎊的昂貴咖啡,以及無禮的巴黎服務生嚇人的傳奇故事。

 

安德烈等著八目鰻大人把怒氣發泄掉。“最好玩的是,”他說,“法國人也在同樣的主題上責怪英國人——當然除了食物以外。我可不想重復他們對英國食物的評論。不過傲慢、勢利——尤其是勢利一一會在海峽的另一邊聽到所有同樣的內容。我想我們享受相互激怒的樂趣。”他對著黛芙妮微笑。“其實我自己是半個法國人,”他說,“而且我必須說,法國人並不是一無是處。” 

黛芙妮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法國人可是很會騎馬,”她說。“你不要把爹地的話看得太認真。他討厭所有的人。你應該聽聽他怎麽罵德國人,或是英國人,在同一件事情上。讓他談談政治人物——你只要提到布菜爾——那我們就得整夜坐在這里了。”

 

“說說法國人的好處。”八目鰻斟滿自己的酒杯,然後顯然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著酒瓶往另外兩隻杯子倒酒。“他們的葡萄酒釀得很好。”他咧著嘴向安德烈敬酒,“向你那偉大的國家致敬。”然後低聲加了一句,“但願它還是我們的。” 

史賓克先前在他們交談時離開現場,現在又端著主菜出現了,一具焦黑的烤雞,躺在一堆烤馬鈴薯和高麗菜心之間。在拇指上測試刀刃之後,他遞給人目饅有骨質柄的切肉刀叉。 

“沒有什麽比得上土雞。”八目鰻一面說,一面站起來做第一道切口。他用切肉叉奮力一刺,然後變黑的皮盔甲抗拒了叉齒,整只雞滑下盤子。沖過半個桌面,將高麗榮心和馬鈴薯灑了出來。八目鰻憂心忡忡地跟隨它的去向。“老天爺,這東西還活著。史賓克!”

 

“也許我們的第一刀太急了點,大人。”史賓克用餐巾取回雞肉,把它放回盤子上。“我能不能建議,叉子的力度輕一點,然後用刀子從牛角之上刺進去。”他開始收拾散落的蔬菜,用眼角瞅著八目鰻。 

“牛角?什麽牛角?這是一隻該死的雞。” 

“以前的鬥牛用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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