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永文·行走在宋代的城市~別樣風流(2 上)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西湖與女子渾為一體,這一美妙的比喻,是來自蘇東坡的切身體會。已憶不起是蘇東坡第一次還是第二次在杭州時的作為了,反正是蘇東坡以後的杭州太守姚舜明,聽一位曾經侍候過蘇東坡的老娼娓娓道來過——

他一有閑暇,就約許多賓朋遊西湖,次序是:早晨在山水最佳的地方吃飯,吃完飯,讓每位客人乘一只船,選出隊長一人,再各領著幾位妓女,隨便到哪去。吃完中午飯後,再敲鑼集合在一處,登上望湖樓、竹閣等處歡鬧,一直到深夜一二鼓,夜市未散時,他們才拿著燭火回城,引得人們夾道觀看。眾妓女,華服縱馬,踩著月光,異香馥郁,光彩奪人,恍如仙子下界。觀看這支歸還的千騎隊伍,已成為當時杭州的一大勝事。

蘇東坡一次出遊就可集合起千余妓女,這反映了杭州的“煙花業”是非常發達的。據史載:杭州各處都有妓館,從上、下抱劍營、漆器墻、沙皮巷、清河坊、融和坊、薦橋、新街、後市街,到金波橋等兩河以至瓦市,如《錢塘夢》所說:金城“有三十六條花柳巷”。而杭州只不過是北宋時的一郡而已。

作為北宋首都的東京,妓館則如同市民日常生活必需的食店一樣,遍地皆是,觸目皆有,真應了“食色,性也”的古訓。像“院街”的曲院街西,竟都是妓館,可稱為“妓館街”。尤其在繁華地段,像禦街東西朱雀門外,還有下橋南、北兩斜街,都是妓館。這些街均為東京最長、最寬之道,可設置多少妓館,不難想象。早在北宋初年,陶谷就粗略說過東京的鬻色戶籍有萬數之多,證之以上所說,這倒並非誇大,而是保守統計。

由於妓女多,妓女分為不同層次。羅燁《醉翁談錄》曾描述了不同層次妓女的景況。有人認為《醉翁談錄》是因襲唐代的《北裏志》,其實不然,筆者考證認為,《醉翁談錄》所記主要為兩大類妓女,皆為東京真情。

一類是最好的妓女,住處就見品位。其起居為寬靜房宇,三四廳堂,其庭院有花卉假山,怪石盆池,其小室皆帷幕茵榻,左經右史……她們個個能文詞,善談吐,妙應酬,評品人物,答對有度。門前,仆馬繁多,豪少來遊;屋內,進士不絕,崇侈布席……

另一類妓女,則多是出自世習散、雜劇之家。朝貴們的宴聚,必有這樣妓女攜樂器而往的身影。她們在閑暇時,便聚到東京較大的金蓮棚中,各自表演拿手好戲。這樣的妓女,用絲竹管弦、艷歌妙舞,炫人耳目,以動其心。對她們求歡的,多是膏粱子弟,他們一看上眼,待散後,便訪其家,縱情玩樂……

這兩類色藝並重的妓女,是東京,也是整個宋代城市妓女的主流,喚做“官妓”。因為官府有公私宴會,都要點妓女去祗應,所以,凡在籍的娼戶,便都叫“官妓”。官妓一個重要使命是點綴官府主辦的娛樂等重大活動。例如,一到看爭標、觀旱戲時,金明池的欞星門裏對立彩樓,官府便讓官妓排列上面,以壯觀瞻。

官妓的另一個重要使命,是被官府征用於頗具商業色彩的買賣活動中。熙寧中,王安石實行新法,政府散“青苗錢”,為此在譙門設置了酒肆,百娃持錢走出者,便誘之飲酒,十錢便花去二三錢了。又怕市民不來飲酒,則命官妓坐肆作樂,以蠱惑民心……

臨安一年一度的官府開煮新酒,都要“點呈”,酒庫雇來許多有名的、秀麗的官妓來掀聲勢,她們以其不同的裝束分為三類:一類珠翠飾頭頂,穿銷金衫兒、裙兒;一類頂冠花,著衫子襠袴;一類穿紅大衣,戴特大髻,號為“行首”,為官妓中之佼佼者。

官妓們還各執花鬥鼓兒,或捧龍阮琴瑟,真是衣著映照,樂器並擎;娉婷嫵媚,相得益彰。伏侍她們的婆嫂,也喬妝成市井中的繡體浪兒,為她們牽引繡鞍寶勒駿騎。還有許多官員子弟用人托著諸色果子蜜餞,親自持杯頻頻勸酒。這樣的人物景象簡直就似雜劇中的一個片斷。加上官妓們前有借請來的宅院諸司人家的虞候押番為之開路,後有手擎羅扇衣笈的浮浪閑客衛護,這支由官妓組成的美酒專賣宣傳的隊伍,引動得成千上萬的市民密密排列街頭觀看,一時形成了“萬人海”的場面……這種官妓表演景象,在宋代城市中並非絕無僅有。在王公貴族家是可以看到類似景象的,不同的是這裏聚集不起萬人場面。不過無論從服飾還是從表演來說,王公貴族的“家妓”,是毫不遜色於官妓的。我們可以南宋左司郎官張鎡家妓為例——

張舉行“牡丹宴會”,一堂虛寂。張問:香發了嗎?左右答:已發。卷起簾子,異香自出,郁然滿座。一群家妓以酒肴絲竹,次第而至。又有數十家妓,頭戴牡丹,衣領皆繡牡丹顏色,歌唱《牡丹詞》,進酌而退。還有十數家妓,換裝出來,大抵簪白花則穿紫衣,簪紫花則穿鵝黃衣,簪黃花則穿紅衣。這樣喝了有十杯酒,這群家妓的衣服與花也隨著換了十次。酒會結束時,數百名歌舞家妓,列行送客,燭光香霧,歌吹雜作,使來賓恍若仙遊……

於此可以了解到,王公貴族的家妓已經非常專業化,歌舞伎巧高,服裝也別致,人數數百,規模很大,從而反映出了宋代城市中的家妓已達到了相當可觀的水平。

相對於官妓,家妓又指一些下等妓女,普通喚作“私妓”,即在自己家中招引嫖客,所以又叫“私窠子”。宋話本《新橋市韓五賣春情》中所描繪“私妓”的情況較為典型——

金奴的母親,由於丈夫無能,家中也無別的生意,在年輕時靠出賣肉體度日。待其年近五旬,嫖客來得少了,女兒金奴便又來“接代,也不當斷這樣行業”。這種母子相傳的是隱名的娼妓,在自己家中接客。在新橋市上開絲綿鋪的吳山,因迷上了“私妓”金奴,不顧身體“炙火”,反覆“行事”,結果肚疼不適,險些喪了性命……用話本主人公吳山的話來說:“傳與少年子弟,不要學我乾這等非為的事,害了自己性命。男子六尺之軀,實是難得,要貪花戀色的,將我來做個樣。”《新橋市韓五賣春情》的作者還一語雙關地將其作品說成是“風流話本”,證明這類情況在宋代城市不在少數,至少在臨安以私妓聞名的就大有人在,如文字季惜惜、媳婦朱三姐、一丈白楊三媽、浴堂沈盼盼……

應該說,宋代城市中風流妓女還是以那種色藝並重的官妓為先。這不僅僅因為官妓的數量,在宋代城市妓女中最多,她們可以成為妓女的集中代表,也不僅僅在於妓女活動的範圍多是酒樓茶肆、舞榭歌樓這樣誘人的地方,最為主要的是宋代城市的妓女,大多具有奪人的容顏。換言之,姣好的姿色,是成為妓女的先決條件。以政和年間李獻民所撰《雲齋廣錄》為個案,李獻民所描述的妓女,無一不是形體相貌動人——

像在四川丹棱縣的李達道,在後花園遇到一女子,見她微嚲(duǒ)香鬟,臉瑩紅蓮,眉勻翠柳,真蓬島仙女,便以為她是“娼家”。皇佑中,吳女盈盈吸引人之處,也是容艷,千態萬貌,奇性殊絕,用李獻民的話來說是“所謂翹翹煌煌,出類甚遠”……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文人們用上乘的詞藻,最佳的情思,根據細致入微的觀察,調動一切美化手段,對宋代城市妓女作了精確的描寫,人們都可以從這類描寫中獲得被描繪的妓女是何種類型美人,她們又是在怎樣的氛圍活動的清晰印象——

她們,明眸閃閃,風姿綽綽;鬢發玄髻,光可以鑒;皜齒朱唇,星眼暈眉;香腮瑩膩,體態輕盈;粉妝玉琢,灼爍芳香;被服雜錯,巾鮮明;靨輔巧笑,神飛傾城;嬌態千變,萬種風情;宴堂深軒,芙蓉帳暖;爽歌凝雲,談論雙頻;舞腰亂旋,時換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輕裙;扶肩昵語,悄唱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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