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如夢

她自以為在屋子裏可以高枕無憂，殊不知墻壁上已經出現了裂縫。～～福樓拜

1

眼前這嬌羞的女子，烏黑飄逸的長發，一襲樸素白色長裙，淡淡的妝容恰到好處，優雅非凡。空氣中彌漫著女人獨特的體香，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空處。

　　欲望如洶湧的潮水，在內心深處肆無忌憚地翻騰。

　　咖啡屋裏曖昧的色調，仿佛一場春夢。隔壁小小的隔間裏，高腳的紅酒杯發出啪啪聲響，偶爾傳來低微的呻吟喘息聲。但她似乎並不在意。

　　看著她矜持的樣子，他沈默著，尋思如何把氣氛弄熱鬧起來。推杯換盞之後，他們一起去了最近的酒店。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如催情的迷藥，一點一點打在心裏。

　　他不禁有些癡了，差點都忘了自己是怎麽來的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艷遇嗎？

　　來麗江的男男女女，內心深處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目的。這一路上遇到的女子也算不少，酒吧裏一場宿醉之後，兩個毫不熟悉的人一起奔赴古城深處的客棧，消失在燈紅酒綠的夜幕裏，並不罕見。

　　夜更濃了，屋裏昏暗的燈光給曖昧又加一點調料。木制的客棧閣樓隔音效果並不好，嬌喘聲此起彼伏。獲得獵物的獵人在美美的享受著戰利品，不遺余力地打光所有的子彈。

　　可沒有收獲的人呢，只能守著這寂寞的夜。安靜的夜裏，不時播放的樂章讓寂寞放肆地生長，纏繞身體，化成一個被蠶絲包圍著的蛹。那無盡的欲望聳起一座即將噴湧的火山，卻無法迎來翹首以盼的甘霖。

　　迷迷糊糊睡著，做一場迷離的春夢，仿佛自己才是戰場上橫掃千軍的勇士。欲望如同蜘蛛徹夜結的輕薄的網，卻在清晨彌漫了清澈的朝露。

　　孤寂的夜，他一場場地書寫著自己的孤獨書。

　　2

　　轉眼，離開了“艷遇天堂”的麗江，有人滿載而歸，他卻一無所獲。

　　昆明--夢幻般的春城，即使嚴冬也看不到半點衰敗的跡象。

　　欲望，一如既往地生長，像一條冬眠太久的蛇，在昏昏沈睡之後，睜開迷離的雙眼，狠狠地吞噬著靈魂。

　　就連這夜，也在曖昧的雨水中湧動著奔流不息的欲望。

　　他感到，陣陣失落。

　　別了，別了，明天的飛機就要飛往北京。一幅幅畫面在腦海中不斷湧現。他提醒自己，這是最後一個夜晚了。

　　他留下什麽了？好像什麽也沒留下。

　　夜不斷地向黑暗靠近，快十一點了。街頭上的車輛依然響著喇叭，滴滴答答的雨聲，從窗簾縫隙透出微弱曖昧的霓虹燈光，讓他更加躁動不安。

　　他去浴室洗了個澡，任溫水沖刷著他炙熱的身體。他想靜一靜，一遍遍用涼水拍打自己的額頭，但那顆不安的靈魂如同生命力頑強的藤蔓，如何也斬不斷。生長，生長……

　　“叮叮叮”，電話鈴響了，他匆忙走出浴室。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什麽服務嗎？”電話那邊鶯聲燕語。他一聽便知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

　　“什麽價格？”他還是問了問，這是他的習慣，他想多了解下全國各地的行情，這也是他打發無聊時光的樂趣。

　　“快餐二百，全套二百六，包夜四百。”

　　好像並不太貴，可他不能破壞他的原則。“艷遇”是件順其自然的事，可不找小姐是他做人的底線，決不能觸碰。

　　他寧願去酒吧買醉，發生一場艷遇，也不願意這樣赤裸裸的交易。

　　他冷冰冰地拒絕了。他覺得有些遺憾，聲音這麽好聽的女孩子想必也是個美麗的女子，幹嗎去做這個行當。他甚至有把她叫過來給她錢教育下她的沖動，嘗試把她從火海中拯救出來。可理智告訴他，不要去做這種傻事，他並不是柳下惠，不敢保證自己坐懷不亂。

　　可這個電話，無疑讓他更加躁動。他把窗簾拉上，可是從兩邊的縫隙中還隱隱約約有霓虹燈曖昧的光。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哦，還有神奇的微信。

　　搖了幾下，沒想到，便陸陸續續五六個招呼。

　　可惜，都是有償服務，開門見山，童叟無欺。

　　他甚至有些絕望，喜悅瞬間湮沒，如同置身荒無人煙的孤島，四周是洶湧的海浪，拍打他的身體，冷到了心裏，直打哆嗦。

　　突然，一個招呼。

　　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內心一陣悸動。

　　3

　　“你想喝點什麽呢？”對面的女子擾亂了思緒，他竭力擡起頭，平視她如水的眸子。臉唰地紅了，生怕她看出自己內心異樣的悸動。

　　“隨便。”他輕微調整了下呼吸，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來兩杯果汁，來份瓜子。”她朝服務員發出迷人的微笑，“你看夠不夠？”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他像失了魂一樣。

　　不一會兒，氣氛便活躍了起來，一顆顆躁動不安的靈魂，一雙雙勾魂攝魄的眸子，碰撞出情欲的花火，燃燒，燃燒……

　　他很慶幸。在離別之前，她的出現是上天在離開之前給他最美的禮物。這定是，最美的遇見，在午夜鐘聲即將敲響的時候。

　　“可以聊聊嗎，夜裏睡不著。”簡單的招呼讓他內心翻騰不已。

　　聊了約二十分鐘，他確信了她是個別樣的女子，那份矜持，那份坦誠，隨之而來是伴隨著午夜即將來臨的躁動。

　　他確信，今晚定是個美妙的夜晚。

　　“那你可以過來嗎，我在××酒店附近，我們聊聊。”他想了很久，還是使勁兒按了下去，深呼吸幾次讓心跳保持平緩。等待的時間如此漫長，好像在接受一場命運的審判。

　　“人家是一個女孩子，你忍心嗎？我離你那裏有點遠，要不你過來，我熟悉一些。”

　　他想了幾分鐘，便做出了一個偉大而冒險的決定--慷慨赴約。

　　他嘿嘿笑了，冒著雨，向深夜走去。

　　聊了一會兒，他大致看了下菜單，大約一百多塊錢。

　　還好。可以接受。

　　“先生，那還要來點其他的嗎？”服務員問。

　　“我不要了，給她看下吧。”他把目光掃向她，微笑著裝出大方的樣子，希望給她留一個好印象，這樣的夜才不至於孤單。

　　她隨便點了些。

　　沒一會兒，一壺茶水和一瓶酒端上來了。

　　看到上面的XO，他頓時有點不悅，但裝作不知。雖然沒喝過，他也知道不是便宜的酒。

　　她似乎看了出來。“沒事兒，這酒我請。”她微微一笑。

　　他很無奈回應一個微笑，仿佛看到了她眼神中的蔑視。

　　十多分鐘後，她接了幾個電話，說她有朋友要過來，等了會兒，還是沒到。

　　幾杯洋酒下肚之後，他有些飄飄然，看著眼前這如仙女般的女子，他多想趕快回到酒店，溫暖兩個冰冷的身體。

　　“差不多，我們該走了，去你那兒吧，我家有人。”她微笑道，臉上泛起好看的紅暈。

　　“好。”

　　結賬的時候，酒只喝了不到半瓶，她便寄存了。看她和老板熟絡的樣子，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她翻了翻錢包，只有幾百塊錢。

　　“不好意思，我剛走的時候，忘帶錢包了，說好了我請的，要不你先幫我結賬，我等會回去拿完錢給你，我們一起去你哪兒。”她真誠地表示她的抱歉。

　　“好吧，剩下的我先墊著。”雖覺得不太對，但此刻飄飄然的他還是不想讓場面太難堪，沒想到，兩千多。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冷風呼呼地吹著。他撐起傘，她緊緊地依偎在他懷裏，像極了甜蜜的戀人，一步步向他所在的酒店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晚上好冷，我家就在附近，回去拿件衣服馬上下來。親愛的，等我喲！”她給了他一個迷人的微笑，這微笑讓他無法拒絕。

　　他無奈的看著背影遠去，抿了抿嘴，卻欲言又止。

　　等了將近二十分鐘，她還沒來，他打了電話，關了機，微信沒人。

　　他如同一只鬥敗了的公牛，放肆地咆哮。

　　報警嗎？算了，明天早上還有飛機。

　　4

　　第二天早上，拉開窗簾，陽光美美地打在臉上。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出門取了點錢，卡上的錢絲毫未少。

　　不對啊，難道只是一個夢？可怎麽又那麽印象深刻，歷歷在目？

　　他拿出手機，無數個未接來電提醒，幾十條短信，微信被刷爆了。

　　“你這個騙子，知不知道，害得老娘昨天晚上自己墊了兩千多。你那破包就是個地攤貨，沒想到老娘縱橫江湖三四年，竟然被你這個毛頭小子耍了。”

　　那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要從那幾分鐘講起，就在他做出偉大的決定，慷慨赴約之前。

　　他無意間瀏覽到一條新聞：“一男子求“一夜情”被酒托騙去錢財，報案無果，警方提醒廣大遊客，謹防上當。”

　　當他看到那瓶XO，他便明白了一切。

　　他天真地以為他才是獵人，沒想到他才是待捕的獵物。

　　酒過三巡，他不漏聲色地撥了下手機的一個電話，然後掛掉。

　　沒一會兒，一個電話打過來。

　　“不好意思，我老媽打電話過來，可能有要緊事。我出去接個電話。”他表示十分抱歉的樣子，“幫我看下包，我身份證銀行卡都在裏面。”他微微一笑，仿佛對她十分信任。

　　他出了酒吧，在門口來回晃悠，盡量將說話的聲音放大。他看到門口好像有人在盯著他，不過一會兒就沒人註意他了，可能是看到了他放在椅子上的包。

　　他冒著雨越走越遠，路上的行人大都詫異地瞅著他。看到有輛出租車剛好停下，他裝起手機飛奔上去。

　　“師傅，快，火車站。”

　　車子剛啟動，只聽後面一個聲音大叫：“不好，老板，那小子跑了！”

　　“師傅，快，有壞人追我。”

　　淩晨一點，街上車輛稀稀落落，出租車車速很快，路上的積水快被甩到了天上，不一會兒便到了住的地方。

　　回到酒店，立馬關機，鎖好門，關燈，睡覺。

　　仿佛做了一場夢。

　　幸虧他留了個心眼，把身份證、銀行卡等重要證件放在了身上，當然，包裏也有很重要的東西，幾個杜蕾斯安全套。

　　“媽的，便宜那個婊子了。”他狠狠地罵了一句。

　　5

　　快要登機了。

　　看著即將即開的美麗城市，他突然覺得心情異常復雜。有開心，也有遺憾，當然還有那湧上心頭的深深的孤寂。

　　他撥通了她的電話。

　　“嗨，美女，謝謝你昨晚的酒，希望你睡得還好。”

　　“好你媽的頭！”他突然覺得她怎麽能是這樣的女子。

　　他本想再說些什麽，可想想，還是極度不忍地掛斷了電話。

　　起飛，飛機平穩地在雲層中穿梭，不知不覺，他進入了夢境。

　　夢裏，銀白色的月光鋪滿大地，那個皎潔的女子在向他微笑地招手，笑靨如花。他壓抑著內心的歡喜，悄然向她走去……

　　忽然間，墜入無盡的黑暗，他拼命地吶喊，卻止不住加速墜落……

　　每個人都是月亮，總有陰暗面，從來不讓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