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學識上的一致是偉大友誼的開端。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下午繼續同四位爭論對手見里,他們是阿爾伐羅、傑爾曼、阿爾豐索和加布裏埃爾,這四位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批也是最後一批朋友。象他這樣整天埋頭書堆的人,從書店開始到黎明時刻在妓院裏結束的暴風雨般的聚會,對他真是一種啟示。直到那時他還從未想到過,文藝是迄今為止用來嘲弄人的一切發明中最好的玩意兒。阿爾伐羅在一天晚宴中就是這樣說的。過了一些時候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才想到明白,此說來源於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老頭子認為:知識要是不能用來發明一種烹飪鷹嘴豆的方法,那就一文不值了。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發表關於蟑螂的演說的那天下午,辯論是在馬孔多鎮邊一個妓院裏結束的,姑娘們因為饑餓都睡覺去了。鴇母是一個里帶笑容的、假惺惺的人,不斷的開門關門使她有些不耐煩。她臉上的笑容似乎是為容易上當的主顧裝出來的,主顧們卻認真地領受這種微笑,而這種微笑只是一種幻覺,實際上並不存在,因為這裏可以觸摸的一切東西都是不真實的:這裏的椅子,人一坐上去就會散架;留聲機裏的零件換上了一只抱蛋的母雞,花園裏都是紙花,日歷上的日子還是香蕉公司來到之前的日子,畫框裏鑲著的畫是從沒有出版過的雜志上剪下來的,就拿附近地區來的那些羞怯的小娘兒們來說,鴇母一喊接客,她們除了裝模作樣,什麽也不會干。她們穿著五年前剩下的瘦小的花布衫出現在嫖客里前,一句問候的話也不說,她們天真無邪地穿上這些衣服,同樣天真無邪地脫去這些衣服。情欲達到高xdx潮時,她們會大叫“天哪”,並且看著天花板如何坍塌下來。拿到一比索五十生地之後,她們便立刻去向鴇母買夾干酪的里包卷來吃。那時鴇母會笑得更甜了,因為只有她知道,那些食物也都是騙人貨。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當時的生活,開頭是閱讀梅爾加德斯的手稿,最後是到尼格羅曼塔的床上。他在妓院裏,發現了一種醫治羞怯癥的笨辦法。起初,他毫無進展,他呆在房間裏,鴇母在他們興致正濃的時刻走進來,把相親相愛的迷人之處向他倆作一番介紹。不過,時間一長,他開始熟悉人世間的不幸了,因此在一天夜裏,情況比往常更加令人心神不定,他在小小的接待室裏脫光了衣服,拿著一瓶啤酒,以他那不可思議的男子氣概,跑著穿過那座房子。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把鴇母始終笑臉迎客的態度看做一種時髦作風,既不反對,也不相信,就象傑爾曼為了證明房子並不存在而要燒掉房子一樣,也象阿爾豐索擰斷鸚鵡的脖子,扔進滾沸的燉鍋裏一樣,他都無動於衷。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感到,有一種共同的感情和友誼把他跟四位朋友聯結在一起,他一想到他們,就仿佛他們是一個人。盡管如此,他還是比較接近加布裏埃爾。這種關系是一天晚上產生的,當時他偶然提到了奧雷連諾上校,只有加布裏埃爾一個人認為他不是在說笑話。甚至通常並不參加爭論的鴇母,也擺出一副太太們特有的激憤樣兒,爭辯地說:她有時確實聽說過奧雷連諾上校這個人,他是政府為了找個借口來消滅自由黨而捏造出來的一個人物。加布裏埃爾卻不懷疑奧雷連諾上校真有其人,因為他曾和他的曾祖父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一起打過仗,他們是親密的朋友。大家提到屠殺工人的事件時,記憶中的那些陷坑就變得特別深了。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每次提起這件事,不僅鴇母,甚至比她年長的人,都會起來駁斥那些神話,說工人們在車站上被軍隊包圍,兩百節車廂裝滿了死屍運往海邊,這些都是虛構的,他們甚至還堅持說,在司法文件中以及小學教科書上,一切都講得明明白白:香蕉公司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和加布裏埃爾就有了一種共同的關系,這種關系的基礎就是他倆相信誰也不相信的事實。這對他倆的生活影響相當大,結果他倆都發現自己偏離了一切都已消亡、只剩下思鄉病的世界潮流。加布裏埃爾不管在什麽地方,有空就睡覺。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在首飾作坊裏接待過他好幾次,但是加布裏埃爾卻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被那些穿過臥室的死人鬧得無法安寧,直到天亮。後來,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把加布裏埃爾交給尼格羅曼塔,她閑下時就把他帶到她那從不得空的房間裏,在門背後劃上幾條直杠,記下他的賬,這些記號與奧雷連諾的欠賬緊緊地挨著。
這夥人雖然在生活上亂七八糟,可是在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催促下,總還想做些固定的工作。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憑他古典文學老教師的資格和一間沒有多少書籍的書庫,領著他們整夜探討這個小鎮的第三十六次戲劇性變化,而這個小鎮的人除了對小學校以外,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對新的友誼如癡似狂,同菲蘭達的冷漠相比,這種友誼就更可貴了。就在那些羊皮紙手稿開始以密碼的詩句向他揭示預言的內容時,他卻不再孜孜不倦地閱讀了。但是後來的事實表明,他有足夠的時間既出入妓院,又能做其他的事情,這就給了他一種動力,使他重返梅爾加德斯的書房,並且決心下苦功,不消沈,一定要解開這最後的謎。在加斯冬開始等待飛機的那個時期,有一天早上,阿瑪蘭塔·烏蘇娜感到非常孤寂,跑進屋來。
“喂,吃人的家夥,”她對他說。“還不回到你的窩裏去嗎?”
她真是令人傾倒,穿了一身自己設計的服裝,掛了一長串她親手做的河鮮脊骨項鏈。她相信丈夫是忠實於她的,就不再使用那條絲帶了。自從回來以後,她好象第一次有了片刻的安逸,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不看就知道她來了。她雙肘支在桌上,挨得那麽近,奧雷連諾·布恩蒂亞連她骨頭的響動都能聽到。她對羊皮紙手稿發生了興趣。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慌亂,糾正自己變了調的聲音,使激蕩的心情安定下來,喚起僵化了的記憶。他同她談到梵文的神聖用途,談到科學上預測未來的可能性,這種未來就象人們透過光亮能看到紙背里的字一樣:而且談到必須解開預言之謎。這樣,他們就不會完蛋。此外還談到諾斯特拉達馬斯的《世紀》,談到聖米勒納斯預言過的坎塔布裏亞的毀滅。他們談話雖未中斷,但他出生以來就隱伏在身上的那種沖動卻突然出現了。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把字放在她的手上,以為最後的決心會結束他的疑慮。她也滿懷柔情立即抓住他的食指,不過這種純真的感情是從孩提時代就有的,她在他回答問題的時候,一直握著他的手指。他們就那樣冷冰冰地呆著,什麽東西也傳遞不了的手指彼此勾連著。後來她從短暫的夢幻中蘇醒過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額。“螞蟻!”她叫道。於是她忘了那些手稿,邁著舞步走到門口。在那兒,就象往日下午家裏的人送她去布魯塞爾時她的表示一樣,用指尖向奧雷連諾·布恩蒂亞送去一個飛吻。
“你以後再講給我聽吧,”她說,“我忘了今天是該往蟻冢上撒石灰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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