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冬青 ·論 《聊齋誌異 》的詩性敘事 5

其實,在古典詩歌 、尤其是絕句中, 詩情的呈現大多是以敘事的巧思來達致的 。其中,結尾的構思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為絕句只有四句, 前兩句要以敘事來引出情感,而末兩句就必須能夠充分地表達情感 。因此,從敘事向著抒情的轉換就全憑著末兩句或一句。前二句寫事,後二句言其情,抒情自敘事中自然發出 。詩意的產生別有一種常見的方式,即「截句」式敘事,敘事被從中間截斷而形成 「開放性結局 」。


契訶夫曾教初學寫小說者剪去開頭 、截去結尾,即為較好的小說, 亦此意也。人們或稱 《聊齋誌異 》為「小說中的絕句 」,除了其詩性的結構及核心部件外,也與 《聊齋
誌異》在許多小說結尾的經營上借鑒了詩中絕句的敘事方法有關。


例如《公孫九娘》末尾寫萊陽生探覓九娘之墓 :「但見墳兆萬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鳴,駭人心目 。驚悼歸舍。失意遨遊,返轡遂東 。行里許,遙見一女,立丘墓上, 神情意致,怪似九娘 。揮鞭就視,果九娘。下與語, 女徑走,若不相識;再逼近之, 色作怒, 舉袖自障 。頓呼 `九娘 ',則煙然滅矣 。」在荒墳野墓的描寫及煙然而滅的 「九娘 」的敘事中, 蘊蓄了作者的情思。 《葛巾 》篇以花仙墮兒淒厲結局, 但末尾寫:「後數日,墮兒處生牡丹二株, 一夜徑尺, 當年而花, 一紫一白 ', 朵大如盤, 較尋常之葛巾、玉版, 瓣尤繁碎 。數年,茂蔭成叢;移分他所, 更變異種, 莫能

識其名 。自此牡丹之盛,洛下無雙焉 。」《翩翩》末尾 :`「後生思翩翩,偕兒往探之,則黃葉迷徑,洞口路迷,零涕而返。」 《道士 》結以 「四顧,則一庭荒草,兩間破屋而已 」……都是在敘事的結尾轉向對於景物的描寫,雖然仍是順乎敘事的脈絡,但是由於結局處不再注目於事情本身, 而是從風景的刻畫中指向對著風景的人物的內心世界, 且以風景來引發讀者的遐想凝思,所以就類似於絕句的抒情寫意手法 。


《聊齋誌異》每以 「異史氏曰 」抒發感慨,但是從敘事本身來引發思緒在藝術品位上更高一籌。 《連瑣 》篇中的女鬼在愛情的精血澆灌下終於復生,小說結尾以連鎖的一句話作結:「每謂楊曰 :`二十餘年, 如一夢耳 」獲得了王漁洋的激賞:「結盡而不盡,甚妙。」具有詩歌「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美感。 《江中》寫月明之夜於江心見鬼, 精粹短章, 結以「舟人曰 :`此古戰場,鬼時出沒, 其無足怪 」, 而令人心生悲楚;《綠衣女 》中的綠蜂與情郎永別 :「置案頭, 停蘇移時, 始能行步。徐登硯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幾上, 走作 `謝 '字 。頻展雙翼,已乃穿窗而去 。自此遂絕 。」激發出讀者的無限深情;《於去惡》中書生陶聖俞幾經折難,終於「灰志前途,隱居教弟 」, 小說結以他 「嘗語人曰: `吾有此樂,翰苑不易也 。' 」將作者與書中人物情感打成一片。


至於在結尾以「開放性的結局 」提供出很多的可能性而拓展想像的空間和情感的廣度,在《聊齋誌異 》中就更為常見。蒲松齡幾乎在每篇小說的結尾,都力求幹凈利落,行於所當行, 止於所不得不止;特別是注意留有餘地,對所敘之事之結局不求 「大團圓 」, 亦不求結構上的圓滿具足 。例如《俠女》篇,俠女為顧生 「延一線之續」並得報大仇後, 「一閃如電,瞥爾間遂不復見 。生嘆惋木立, 若喪魂魄 」。俠女的諸多行徑 、諸種表現尚未完全揭開底里,全篇便戛然而止,留下了巨大的想像

空間。 《瑞云 》篇中的和生以法術讓瑞云「晦其光而保其璞 」,又以法術濯洗去她面容上的墨痕, 使她 「艷麗一如當年」,結尾是 「夫婦共德之;伺共展謝, 而客已渺, 遍覓之不得, 意者其仙歟?」以一個疑問收束全篇;將不確定性與確定性微妙地結合起來,啟開人們的悠長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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