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耶穌覆活節前幾個星期我正滿十歲,一個過路的牧人替我住在山那邊的叔叔格奧爾奇給我捎來口信。說他要見我。

我的叔叔算得上是一個才華出眾的人。要是他願意,他早就能夠使自己前程輝煌如錦。他是一個干活快捷的石匠,在我們這個地區里,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可是他只有在需要搞到煙草和鹽的時候,才出山來干活。活一干完,他就回家去了。

我的叔叔就這樣選擇了在山里的獨居生活。他同路過他那里的所有的野獸和人們分享著他的果圃和花園。不管是誰,對他來說,客人總歸是客人。

枝頭的小鳥和洞穴里的狐貍都聽從他的召喚。那年歲最老的鰻魚從深潭里遊出水面,來吃他手中的奶酪。雌鹿把它新生的幼仔帶到他的那里讓他祝福。那些在所有野獸中算是最兇猛和目空一切的野豬,不知所以然地也對他肅然起敬。這就是我要向你介紹的,我的叔叔格奧爾奇。

在一個春天的早晨,我上路去他家。我叔叔一看見我,就把我領進屋子,給我拿來了蜂密、枇杷和牛奶,還有玉米面包。當我們吃過東西,我向他說了一通家里每個人的情況之後,他走到放在壁爐旁的一只簍筐跟前,從里面取出一件東西。

我當下就懂得了,這就是我在世界上一切物件中最最想要的東西。

“這是給你的覆活節禮物。”叔叔對我說。

“是給我的嗎?當真?真是給我去養嗎?”

“歸你啦,去養吧。喂它吃的,把它洗刷干凈,還要給它喝清水。”

“喔,我會這樣做的,讓我來抱抱它吧。”

“記住!你怎樣對待一頭動物,你也就會有什麽樣的運氣!”

叔叔把它放在我的懷中。我感覺到一顆心在我的手上跳動。我摸了摸它圓圓的、黑紐扣似的鼻子,和突出在它腦袋上的細小的耳朵。它睜開了藍色的眼睛,打著呵欠,伸出象西瓜瓤似的粉紅色的舌頭,打了個噴嚏又睡著了。

“它的媽媽在哪兒呀?”我說格奧爾奇叔叔搖了搖頭。

“要是我養它,它媽媽不會不樂意嗎?”

“不會有什麽麻煩的,她死啦。被人消遣開槍打死了。我在她身旁找到了這個又哭又冷的小東西。你過一會兒就得喂它一點兒牛奶。”

“行,行,我會喂它的,我還會把它洗刷干凈,好好地照顧它。我要喂養它,使他活得同我一樣長久。”

“不,”叔叔說,“這一點你辦不到。承認這一點吧。沒有一頭野獸能夠活得象我們那樣長久。”

“為什麽不能?”

“我不知道。或許這是在提醒我們,光陰真是一瞬即逝。那麽你給它取個什麽名字呢?”

“柯拉。”

二第二天我就帶著柯拉回家了。這時整個樹林已經蘇醒過來。杜鵑在啼叫,戴勝鳥在啁啾不停,兔子在我眼前從一個灌木叢鉆進另一個灌木叢去傳遞新聞。山羊則從最高的巖石上俯視著我,看著我帶著我的小熊是何等驕傲而又快樂地行進著。

但是我要難過地說,當我們到家的時候,柯拉並不很受歡迎。貓兒們理都不理它。查拉,我那匹小馬,則轉動著眼珠子,撅起下嘴唇,頓著腳。洛馬和梅爾斯蓋拉這兩頭水牛,只是朝它搖了搖大耳朵,只顧去吃干草了。

鄰居也懼怕柯拉。他們告誡我父親,在它把我們全都吃掉之前放走它。我父親是個聰明人,他傾聽了他們所說的一番話,但沒有表示讚同。他只是對我說:“教會柯拉做一頭好熊,別去傷害鄰居,這是為了你,也為了它自己。”

我是這樣做了。我教會它保持清潔。我從桑樹上替它割下美味的蜂窩,我每天把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在去河里遊泳的時候就帶它同去。我教它要友善地對人,不要吃不是它的東西,不許對人咆哮或咬人,哪怕是咬著玩也不行。

我教它鞠躬、握手、摔跤、跳越障礙、操練、拾球和跳列茲根卡舞。我把我懂得的全教給它了:如何跟蹤一只花朵上的密蜂去找到它樹上的蜂房;如何區別一只蘋果是熟的還是生的;如何去找到長著大草莓的林中空地。

只有一件事柯拉沒能學會,我不知多少次給它示範,讓它用一塊石頭砸啐一只堅果,可它寧願用牙去咬碎它。

我始終不能使柯拉擺脫對周圍事物的好奇。當我們在操練的時候,我按照全套儀式正步前進之際,往往發現隊伍的成員離開隊列去研究別的什麽事情——一只停在雪松上的蝴蝶,一根系在木桿上的繩子,一只翻倒的籃子,或是從路上傳來的鈴聲。對於柯拉來說,整個世界是一個大問號,而它每天都學到一點關於這個問號的答案。

這常常使柯拉陷入困境。有一次,一群工人從城里來,為一位大公建造一幢漂亮的房子。過了不多幾天,一位木匠就對我抱怨說,柯拉曾經對他發動過咆哮。

從此,我白天把柯拉關在家里。然而到了晚上它又去到那里,爬上腳手架,但不損壞任何東西。正象我們大家所知道的那樣,它也懂得人們正在建造一幢大公的房子。

這位木匠發覺了它的行動,他故意把木板搭成十字形,使木板一頭懸空。當柯拉一踏上木板,就被摔跌在地。它傷得如此厲害,以致一星期不能走路。

自此之後,柯拉一直伺機報覆,終於在一天晚上,那木匠忘了收好工具就走了。第二天,榔頭不翼而飛。當那木匠到處尋找的時候,柯拉卻坐在榔頭上一面用它那長長的爪子剔著牙齒,一面用只有狗熊才能做的那個樣子咧著嘴笑著。

當然,我為了它這種使我們丟臉的舉動罵了它一頓。但當整個事情被原原本本揭露出來,而且一位一起干活的石工幫柯拉說話的時候,這木匠則受到了更厲害的責罵。原來他曾經給柯拉吃浸透了蜜的煙草,使它驚跳起來,以此來戲弄它。

我能夠做到的最好的事情是要柯拉氣量別太小,更不要以牙還牙。但當人類作出這種壞榜樣的時候,這一點就難做到了。

又有一次柯拉把我堂姐的孩子抱去放在小河里洗澡。我堂姐不但不領情,反而急得絞著雙手,搶天呼地祈禱上蒼來幫她的忙。但當我把孩子抱過來時,孩子卻哭叫得如此厲害,我們只好把他還給了柯拉,於是他又笑了起來,戲水戲得更歡了。

自從這件事後,柯拉得到了一個壞名聲,至少在我們村子里的所有母親的心目中是這樣。直到後來一團演習的軍隊開進我們村莊之後才起了變化。

三沙皇的軍官們居住在我們大家家中。而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們個個都是淩駕於我們之上的小沙皇。他們占住我們的大路而只許我們在旁邊的溝里行走。我們的菜園和果圃都被糟踏得精光。我們的羊群不翼而飛,婦女則不敢在曬衣繩上晾出比手絹更多的衣物。

事情發生在我同柯拉去格奧爾奇叔叔家玩的時候,這時正好軍隊進村來了。我們回來時正是傍晚,天色已暮,我看見幾個軍官候補生向我走來。其中一人奏著手風琴,其余的人則唱著歌。當我們相遇時,因為我沒給他們讓路,他們便打我罵我。

柯拉沒有同我走在一起,他拉在後面一段路。因為在大路的轉彎地方它停下來觀看一個樹洞是否有誰在里面做窩。當它象一條狗似地四腳著地從樹蔭下爬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那些軍官候補生搶去我的帽子,扔到溝里,還把我推倒在地。

好吧,你們有一幫子人,但我也有我的幫手。

“柯拉!“我向它呼叫,並發出我們的信號:“上!”

這些軍官候補生又唱起歌來,拉起了手風琴。忽然歌聲和琴聲在一個拖得長長的微弱的半音上停住了。柯拉從地上站起身來,個子越來越高。

它的爪子一揮,就把最貼近的一個軍官候補生的外套給撕裂了。第二下則把那個手風琴手給扔下了溝,正好在我身旁。他躺在那里大喊大叫:“撒旦出現啦!它用草叉子打我啦!”其余的人見狀不妙,不等同樣的事情臨到他們頭上,拼命地逃跑了。

手風琴跌在地上發出最後一陣嘈雜的聲音,引起了柯拉的興趣。它用前爪抱起了它,拉住了它的兩頭。手風琴發出了一陣響亮的哀鳴,柯拉更加用力地拉它,手風琴又響了起來。再拉一下,就把手風琴給扯成了兩半。它把手風琴搖動了一陣子,但琴已毀壞了。它把破琴掛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撿起帽子,從溝里爬了出來。

我們一起回家,整段路都走在大路上。

一早,整個村子都知道了發生的事情。從此,士兵們走起路來也是小心翼翼的。我們的樹上結著的果子都平安無事。面包晾在爐子上也不用看管。雖然我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我的柯拉在沙皇士兵中竟成為傳奇式的神物。“在莫斯凱塔村你想怎樣干就怎樣干”,老兵告誡新兵說,“在杜塞脫村也一樣。但在柯平卡里村,你就得小心!那里的人可兇得很,連孩子出門都把野獸當作家畜那樣隨身帶著。”

對於我們村子來說,柯拉可成了英雄啦。婦女們給了它那麽多的蜜和果子,還有栗子和儲藏室里取出來的白面包,以致它可以用它們開一個結婚舞會。

那些在我開始飼養柯拉之時向我父親提出告誡的鄰居,現在也為同一頭熊保持著良好的關系而感到自豪。他們把它展示給客人看,並因他們害怕的樣子而覺得開心。

演習終於結束,那團士兵開走了。直到下一年夏天發生了兩件從未有過的事情之前,我們全村人都一直過得很快活。

四事情就是戰爭爆發了,還有則是來了一個馬戲團。這個馬戲團是第一件事。它是在一個炎熱的日子里,從第比利斯沿著公路過來的。它有三輛上了漆的、由驢子拉著的二輪車。第一輛車上是幾個敘利亞人和一些猴子。第二輛車上是幾個身上紋金、長著杏眼的人。他們在車子行進中耍弄著幾個球,還飛快地旋轉著幾把刀子。

第三輛車上蓋著一幅篷布,四面繃得緊緊的。篷布上用油漆寫著“當心,內有獅子”幾個字樣。當篷布飄動,鈴聲在寂靜之中叮氣地看著馬戲團的通過。

當獅子在柯拉身邊經過的時候,它擡起了頭,呼呼地吸氣,擦著鼻子,又呼呼地吸氣。柯拉想跟著馬車前去,看個仔細,但我把它拉住在身邊,看那最後的部份通過,那是一對鵝、三只小狗和一個風塵仆仆的人。

馬戲團在河邊草地上紮下了營。第二天清早,在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我來到營地。由於柯拉的緣故,那馬戲團的主人要我去幫他的忙。我揀來了木柴,送來了水,梳刷了那些猴子,用面包和加糖的牛奶給獅子喂食。這頭獅子已經老了,是個可憐的家夥,只剩下幾顆牙齒。主人告訴我說,它嚼得太多會覺得牙痛。然而它的吼聲仍然十分響亮。當你聽到它的時候會震痛你的耳朵。

“我的馬戲班子里總少不了熊”主人說。我們正一起在吃早餐。“我的真名叫做‘耍熊人凡諾’,這是我第一次沒帶熊出來演出。”他搔了搔柯拉的頭說,“它幾歲啦?”

“六歲,”我答道。

“找一頭好熊真不易呀。並不是每頭熊都中我的意。我最後的一頭熊老了,死啦。我替它操辦的葬禮連那些王子都會眼紅。有些人認為這是一樁醜事,可我不這樣認為。我要它體面地進天堂。”

“熊也會進天堂?”我問道。這是一個長時間存在我頭腦里的問題,但我以前從來沒有敢去問任何人。

凡諾向天空威嚇似地看看說:“要是它們不能的說話,最好別想我也會進天堂。”

他有好一會撫摸著柯拉結實的腦袋。然後說:“它會摔跤或是跳舞嗎?”

“它會!”我說。

我向柯拉發出了約定的信號。它使出了所有的看家本領。沒有比讚賞它的觀眾更能使它感到快樂了。

“在村里浪費才華太可惜啦,”當柯拉跳完舞之後凡諾說,“讓它跟我去闖出自己的前程來吧!”

“不!。”

“來,來。我會回報你的。你要點什麽才肯出讓它?”

“什麽也不要。”

“五十盧布?”

“不。”

“一百盧布?”

“不,”我說,“但我願意同你交換。”

“這更好啦。交換什麽?”

“換你的大兒子!”

凡諾大笑起來。“你真是個好孩子。記住,你的熊是我見到的最漂亮的一頭。

我是作為一個有經驗的老手來跟你講這話的。好好養它吧,我並不責怪你。我要是有了它,我也會這樣做的。但是一旦發生戰爭_你要同它永遠分離的情況下(只有上帝才知道打仗會是個什麽樣子),就把它領到第比利斯來吧。羅斯托維列區。在噴泉那兒一問便知。沒有人不知道我的。”他自豪地結束了他的話。

演了幾場之後,馬戲團開拔了。在山頂上,凡諾停住了腳步,把我叫住對我說:“記住地址我要給你一百五十盧布買它!”

這真是一筆大數目!用它可以買下一個農場,可以為一個商人買一個王子的頭銜,它還可以買一個替身去當兵打仗。但是,卻不能買下我的柯拉。

五戰爭到來了。不管你是否願意,它把我們都卷了進去。我的鄰居先應召入伍,然後是我的叔叔伏爾達,以及維達·雅克爾的三個兒子。第二年輪到我父親。然後便是我了。

柯拉怎麽辦?離開去團隊報到只有六天時間了。除了婦女孩子和一些老人之外,村子里沒有別的人了。食物越來越匱乏了,誰願意來照料柯拉呢?於是我想起那耍熊人。

第比利斯離村子有三十九英里。於是我同柯拉出發了。有時我們搭乘農民的牛車,有時我們步行。晚上我們宿在干草堆里,柯拉睡在我身旁。終於我們來到了第比利斯,找到了凡諾的家。

柯拉緊跟著我走上他家門口的台階,敲了敲門。凡諾開了門。

“歡迎!歡迎!”他喊道。“也許你總是贏家。你終於決定了。進來同我一道吃早飯吧。我會照我說過的付錢。”

“不,耍熊的,我不是來賣它的。”我告訴他我已應征入伍,以及村子里的情況。

他搖了搖頭。“打仗對誰都沒有好處,可還是要打仗。你懂嗎?”

“不!”我說。“我懂得的一切就是我必須為柯拉盡最大的努力。我要你飼養它直到我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很好地對待它的。它的表演會使它能夠掙得生活費用,而且還會多下來給你。要是我回不了家……”“但願不會這樣。”凡諾說著一邊在胸前劃十字。

“在它老了不能再同你一道出去表演的時候,你用那一百五十盧布讓它平靜地生活下去吧。”

“我一定照你的意願去做。”凡諾說著並握住我的手。他回到桌旁把協議內容寫在一張紙上,並把它給了我。

“放心吧,我的孩子,”他對我說,“有些時候我對待人們倒可能苛刻一點,但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少給一頭動物它所應得的東西。”

接下來是最難辦的事——向柯拉告別。凡諾走到窗前去觀看那個噴泉。我坐在柯拉身旁。我再三向它解釋。我把協議書給它看,雖然我們倆誰都不能全部讀懂,但它卻給我們的安慰。我把柯拉的爪子放在凡諾的肩上,表示他是它的朋友。我撫摸著柯拉粗毛蓬松的頭。最後,凡諾用一根鏈條扣住它的頸圈。於是我跪下,吻了吻它的嘴,便頭也不回,全速跑下門外的台階。

戰爭比我設想的還要糟糕。二十個月後,我獲得了兩星期的假期。我首先洗了個澡,洗凈了衣服,然後去接柯拉回家。

六我雇了一輛馬車去凡諾家。但那里只有一幢空房。一位老人告訴我,凡諾終於也被征召入伍,走了大約已有兩個月了。是哪個團隊?在什麽地方?他就說不出了。那頭老獅子死了。那些敘利亞人來把猴子要去了。但是那頭漂亮的熊,凡諾把它給帶走了。上哪兒啦?他沒有告訴別人。鄰居中沒有人能幫助我。在第比利斯我到處尋找,可信息全無。

我的假期滿了。我遇到了另外一些士兵,他們將同我一道在第二天返回前線。

他們有一輛馬車,他們想去林中一家小酒店作一次訣別聚會。

“一塊兒去吧”,他們慫恿我說,“那兒有音樂,還有一塊綠草地可以跳舞,我們可以在那里痛飲一頓,或許這是戰爭結束前最後一次了吧。”

當我們來到小酒店時,那里已擠滿了人。我們在一個涼亭里的桌旁就坐。我向花園那邊的侍者大聲喊道:“拿酒來!”

回答我的是一聲震耳的吼叫,這把大家都嚇呆了。接著我聽見一陣木頭折裂和磚塊破啐的聲音。廚師從廚房里奔出來,一邊尖叫著:“逃吧,大家逃命吧!”

接著有一個東西緊跟著他沖了過來。人群擠著往後退。一個婦女昏倒了。我站到一張椅子上,透過涼亭向那邊望去。在我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之先,我心中早就有了預感。我跳越桌子,在人群中開路往前面擠去。

“柯拉!”我大聲喊道。於是它就撲向我的懷中。

當我能夠使它擁抱著我站停下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酒店老板正用槍向我們瞄準,那廚師站在他旁邊,手持肉刀。那些婦女還在高聲喊叫,一邊用手捂住眼睛站著,她們不願意目睹我被弄死的慘狀。

“各位請放心,”我說,“這是我的熊,它不會傷害任何人。它聽出了我說話的聲音,就激動起來了。但是你是怎樣弄到它的呢?”我問酒店老板:“我把它交給了耍熊人凡諾。”

“這位年輕士兵說的是真話,”老板對院子里的人說,“這是他的熊,正如我現在站在這里一樣真實。這不是一頭普通的熊呢。我哥哥凡諾是這樣對我說的,而我自己也這樣感覺到了。當凡諾應征入伍時,他對我說:‘我已經把其余的動物安排妥當了,但是你必須保住它,把它養得好好的,一直等到我回來。你必須得對我並對熊的哥哥負責。他也是一個士兵。’為了證明這頭熊的不同尋常,他給了我一個銀行存折。先生們!女士們!要是我說謊就罰我下地獄。在柯拉這頭熊的名義下,有一筆一百五十盧布的存款,存在第比利斯國家銀行。現在,先生,讓我來把它再鎖上。”

“不,”我說,“它一定會安靜地跟我在一起。”

它果真如此。我們在桌旁給它騰出一席。我們開懷暢飲,跳起了舞。柯拉快樂得大聲喊叫,一遍又一遍地使出它的拿手好戲,並且擁抱我,幾乎使我透不過氣來。

我一直停留到它終於酒足飯飽倒頭睡覺,我們沒法把它放到椅子上。這時我才向它告別。

我對酒店老板說:“飼養它吧,把它的情況通知我,直到我回來,”我把地址給了他。

第二天早晨,我想直接去搭運送團隊的列車,但我不能,我必須先去看柯拉一眼。我雇了一輛馬車去那家小酒店。當我來到時,那里正吵吵鬧鬧。老板到處奔忙。廚師喋喋不休,侍者們隔著門窺視著。事情終於弄清楚了。早晨他們給柯拉送食物時,看到拴它的柱子裂開,鏈條斷了。柯拉逃跑了。

“他是去找我的,”我說。

我找著,找著,發現了它的蹤跡。我跟蹤爬上了山,密林正從那兒開始。我要其余人在此等候,獨自一人向前走去,邊走邊喊。喊聲從遠處巖石間反射回來,我想我聽到了一陣沙沙聲。不錯,是一陣低低的咆哮。我在昏暗之中站住並說道:“是柯拉嗎?柯拉,果真是你的話,別出來。回到樹林中去做一頭熊吧。對你來說,這是比拴在一根鏈條上更好的機會。你在這兒等待我吧。戰爭結束,我一定回來找你。躲起來,等著吧。”

然後,我轉身獨自一人沿著回城的路走去。我知道,我的柯拉,它在樹林里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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