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麥當時在鎮外讀書,對這裏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哪想到這是唐家父子早就盯上的姑娘——唐童只盤算著過幾年跟她成親呢。廖麥這個長腿小子像被古怪的神靈牽住了,一連三天三夜倚在墻角上,簡直粘在了那兒。第四天夜裏響起了輕巧的貓蹄聲,他閉上眼睛等待自己的命運。小貓爪捂在他的臉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野花香氣把他熏蒙了。他最後一刻也弄不明白自己的一雙手是怎麼遊走的:竟摸到了她的紫花小衣服,在她小小的胸窩那兒抖動。她親了他的額頭、嘴巴,迷於他毛茸茸的小胡子。時間像鋪下了一地嬌羞的花瓣,正由一把吝嗇的掃帚將其掃走。掃啊掃啊,這樣不知多久,突然打閃似的,幾道手電光柱一齊射過來,生銹的刺刀刷地逼住了他倆。

廖麥後來的幾個夜晚都是在地窨子裏熬過的。五六個鄉棍輪流看押,用盡辦法折磨他,所受的苦楚一生難忘。最後幾個白天又讓他終生蒙羞:那些家夥竟將其捆在街口柱子上供人觀看,看一個一絲不掛的人,一個下體被抽爛了的人。燦爛的陽光下他垂頭閉目,真想一死了之。他能活下來,全靠想她的眼睛、手、胸窩,他已經無法在這個世界上與之分離。

他還一遍遍想著與老父親永別的日子:老人彌留之際握住他的手,暗暗塞給一張字條。他哭啊哭啊,送走了父親才打開那張皺紙,原來上面寫了讓他交還借來的東西:這東西就藏在一個地方,千萬要找到還給那個人。那人是一個開金洞子的……他按紙條上說的,果然從一個地方找到了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

他小心翼翼攜了東西去金礦,打聽著。那天他記得在山路那兒被一道紅繩擋住,許多過路的人都在等待一場爆破。有人在那兒搖小旗子,接著山搖地動,剛剛還挺好的一道山坡被整個兒掀掉了!“嗬咦!真厲害,‘踢啊踢(TNT)、踢啊踢’!”一個沒牙的老人呼喊著,旁邊的人都隨聲驚嘆:“踢啊踢!踢啊踢!”就這樣,轟然塌下的山嶺和那三個字同時刻進了他的腦海……最後好不容易打聽到了物主:一個老礦工,原來是唐家父子的仇人,三天前死在了洞子裏。那天已近黃昏,他知道父親的囑托落空了,再也無法物歸原主。往回走的路上,他找個背人處打開包裹,馬上驚呆了:“踢啊踢!”

廖麥白天綁在柱子上曬,讓人圍觀,夜裏仍要投入地窨子。最後幾天他整夜無眠,一直在想:老礦工如果活著,一定會把包裹送給唐家父子的——父親一直阻止對方這樣做,自己卻落了個淒慘的結局。老礦工真該活下來啊。夜晚的輾轉反側,使下體凝結的傷口又流起了血。臉上耳朵上全是劃傷。天亮時他被踢出地窨子,唐老駝指著他的腦門說:“三天後進山開洞子去!”每一個字都如同炸雷,他知道:一生的苦役開始了。

只有三天的時間了。他要在鄉棍押人進山之前逃開,離開前只想做兩件事:為父親、也為那個可憐的老礦工報仇;然後再去見美蒂!起念之後他不吃不喝,全身的傷都不再疼痛,眼前只交替出現兩個人的面龐:父親和美蒂。

漆黑的夜晚來臨了。美蒂一生都會記得那一夜:最後一只狗的叫聲平息之後,整個大街上一點聲息都沒有,簡直靜得嚇人。突然,一聲呼嚎暴發出來,隨之是槍聲,喊叫聲、刺刀碰撞聲、啪啪奔跑聲交織一片。整個鎮子瞬間大亂。美蒂知道出大事了,一直戰戰兢兢伏在小窗上,聽到有人急急拍打就拉開欞子。

一個臉上滿是黑煙的人爬進來。他一進來就緊緊相擁,喘息聲嚇人。

“是你幹的?”

“是我。”

“怎麼了?”

“只差一點……”

“天,快跑吧,快啊!”

“你要等我!”

“快跑啊!”美蒂哭著哀求。

廖麥的雙眼在抹成漆黑的臉盤上變得尖亮:“你要應我!你應我的話!”

她抱住了他的腿:“我應你!”

“再說一遍!”

“我應你!”

廖麥翻身跳出窗子。與此同時,美蒂聽到了石頭街上的嘈雜,聽到了唐老駝像瀕死的老獸一樣掙紮,大口呻吟,沙啞的呼叫一直傳過來:“哎呀我的媽呀,噝噝,跑不了他!噝噝,咱使斧頭剁、使刀子捅,一抓住他就大卸八塊,人見人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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