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47)

天師道:“再寫一道符去。”即時寫了,又叫過徒弟來,吩咐他拿了這道靈官符,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徒弟拿了一道靈官符,丟了下水,只見水里走出一個白面書生,兩眼銅鈴,光頭禿腦,嘴是天庭。他接著這道靈官符,輕輕的袖到袖兒里去了。問他是姓甚麼,他說道姓白,問他甚麼名字,他不答而去。

徒弟回復道:“丟將靈官符下水,只見一個白面書生袖將去了。”天師道:“連靈官符也不靈了。”又寫一道符,又叫幾個徒弟過來,吩咐他拿了這道黑煞符,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徒弟拿了一道黑煞符,丟了下水。只見水里走出一個花子,搖頭擺尾,一張寡嘴,近處打一瞧,原來是個大頭鬼。他接了這道黑煞符,輕輕的抿了嘴。問他姓甚麼,他說是姓口天吳,問他甚麼名字,不答而去。徒弟回復道:“丟將黑煞符下水,只見一個姓口天吳的花子拿著抿了嘴。”

三寶老爺見之,又惱了好笑,說道:“張老先兒,你的符只好嚇殺人罷,原來鬼也嚇不殺哩!”天師道:“不是那下嚇殺。”老爺道:“取笑而已。”天師道:“笑便笑,這些妖精盡有老大的氣候,待我再寫一道符來。”即時又寫了一道符,叫過徒弟來,吩咐他拿了這道雷公符,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徒弟拿了一道雷公符,丟了下水。只見水里走出一個老媽媽兒來,毛頭毛腦,七撞八倒,腰兒長夭夭,腳兒矮火高火高。他接了這道雷公符,吹上一口氣,把個符飛在半天之中去了。

問他姓甚麼,他說是姓朱,問他甚麼名字,不答而去。徒弟回復道:“丟將雷公符下水,只見一個姓朱的老媽媽兒接了符,吹上一口氣,吹在半天之中去了。”天師道:“三番四覆,有這許多的精怪,連雷公也沒奈何哩!”叫過外面聽差的圓牌校尉來,他又寫了一道急腳符,叫他丟在船頭之下,看是何如。那校尉拿了這道急腳符,丟了下水,只見水里走出兩個老者來,一個有須,一個有角,一個身上花韸,一個項上鱗索索。須臾之間,又走出一個長子來,一光光似油,一白白如玉,窈窕竹竿身,七彎又八曲。三個老者共接著一道急腳符,叫做是我急他未急,只當個不知。

問他姓甚麼,也當不知。問他叫做甚麼名字,只見長子說道:“不消你左符右符,酒兒要幾壺;左問右問,豬頭羊肉要幾頓。”那校尉回來,把這些事故說了一遍。天師道:“似此要求酒食,卻怎麼處置他。”三寶老爺道:“他都是些甚麼精怪哩?”天師道:“因為不曉得他是些甚麼精怪,故此不好處得。”老爺道:“去請國師來治化他罷!”天師道:“這就倒了我的架了,我還有個調遣。”

好個天師,即時披發仗劍,躡罡步斗,撚訣念咒。一會兒燒了符,取出令牌來,敲了三響,喝聲道:“一擊天門開,二擊地戶裂,三擊天神赴壇!”只見令牌響處,掉將一位天神下來。這一位天神也不是小可的,只見他:

天戴銀盔金抹額,臉似張飛一樣黑。

渾身披掛紫霞籠,腳踏風車雲外客。

天師問道:“來者何神?”其神道:“小神是敕封正一威靈顯化鎮守紅江口黑風大王。”天師道:“你這里是甚麼地方?”大王道:“此處正是紅江口。”天師道:“我奉大明國朱皇帝欽差撫夷取寶,寶船行至此間,風浪大作,舟不能行,特請大王赴壇。請問紅江口作風浪的,是些甚麼妖精?”大王道:“也不是一個哩!”天師道:“一總有多少?”大王道:“一總有十個。”天師道:“是哪十個?”大王道:


兵過紅江口,鐵船也難走。

江豬吹白浪,海燕拂雲鳥。

蝦精張大爪,鯊魚量人斗。

白鰭趁波濤,吞舟魚展首。

日里赤蛟爭,夜有蒼龍吼。

蒼龍吼,還有個豬婆龍在江邊守;

江邊守,還有個白鱔成精天下少。”


原來姓江的是個江豬,姓鄢的是個海燕,姓夏的是個蝦精,姓沙的是個鯊魚,姓白的是個白鱔,姓口天的是個吞舟魚,姓朱的是個豬婆龍,身上花的是條赤蛟,項上有鱗的是條蒼龍,長於是條白鱔。天師謝了天神,罵道:“孽畜豈敢無禮!”即時親自步出船頭,披了發,仗了劍,問道:“水族之中何人作吵?”

只見江水里面,大精小怪,成群結黨,浮的浮,沈的沈,遊的遊,浪的浪,聽見天師問他,他說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你的寶船在此經過,豈可是脫個白罷?”天師道:“不消多話了,我這里祭賽你一壇就是了。”眾水怪道:“你既是祭賽,萬事皆休。”天師回轉玉皇閣,對著三寶爺說了。老爺轉過帥府寶船,吩咐殺豬殺羊,備辦香燭紙馬。

祭物齊備了,方才請到天師。天師帶了徒弟,領了小道士,念的念,宣的宣,吹的吹,打的打,設醮一壇。祭祀已畢,那些水神方才歡喜而去。只是一個白鱔精威風凜凜,怪氣騰騰,昂然在於寶船頭下,不肯退去。天師道:“你另要一壇祭麼?”見見他把個頭兒搖兩搖。天師道:“你要隨著我們寶船去麼?”只見他又把個頭兒搖兩搖。天師道:“左不是,右不是,還是些甚麼意思?”

猛然間計上心來,問他道:“你敢是要我們封贈你麼?”只見他把個頭幾點了兩點。天師道:“我這里先與你一道敕,權封你為紅江口白鱔大王,待等我們取寶回來,奏過當今聖上,立個廟宇,置個祠堂,叫你永受萬年之香火。”只見白鱔精搖頭擺尾而去了。這時風憩浪靜,寶船自由自在,洋洋而行。

正行得有些意思,三寶老爺叫了一個小內使,過到天師玉皇閣問道:“這如今船進了海也不曾?”天師道:“才到了有名的白龍江。”小內使回復老爺說道:“才到了有名的白龍江。”道猶未了,只見藍旗官報:“江上狂風大作,白浪掀天,大小寶船盡皆顛危之甚,莫說是行,就是站也站不住哩!”三寶老爺心里想道:“這分明是我的不是,叫起妖精作禍殃。”好個老爺,即時請出王尚書來,同去玉皇閣上拜見天師。行到天師船上,只見:


萬里茫然煙水勞,狂風偏自撼征艘。

愁添舟楫顛危甚,怕看魚龍出沒高。

樹葉飄飄歸朔塞,家山渺渺極波濤。

多君宋玉悲秋淚,雁下蘆花猿正號。


卻說三寶老爺同了王尚書來見天師,天師正在玉皇閣上說:“這個風浪不妥。”只見樂舞生報道:“二位元帥老爺來拜。”天師倒身相迎,迎到玉皇閣上坐下。天師道:“有勞二位元帥龍步。”三寶老爺道:“特來相候。請問這個白龍江是甚麼處所?這等的風狂浪大,寶船不得前行,好憂悶人也。”王尚書道:“這風浪又是個甚麼妖精作吵麼?”天師道:“貧道適來看見這個風浪,不知其由。是貧道袖占一課,課上帶頭、帶角、帶須、帶鱗。依貧道愚見,多敢是個憊懶的蛟龍。”王尚書道:“事在危急,既是不知他的端的,怎麼好處置他?不免再去請問國師來。”天師道:“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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