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革命詩人·石川啄木(5)

他認為,應盡情地舞,自己還穿上女人的和服單衣,系上絲綢的帶子,戴上斗笠,和人們一起舞。他指出,這比那些明里不許學生參加舞蹈,自己卻暗地里飲酒歌舞、尋釁吵架的老師的作風對兒童的影響不知要好多少倍。出自同樣的考慮,他還和學生一起野遊,共同欣賞大自然的美。他認為,這樣和兒童打成一片,在兒童的內心深處,會起到良好的作用,可以培養出豁達、誠篤和富有自治精神的人來。不過,從成規戒律的角度看,這些做法都是荒誕不經的行為,因此,也遭受那些保守者的物議和反對。但他全無顧忌,認為應該做的,就努力做下去。他覺得,在教育學生的工作過程中,反而會從學生那里受到更大的教益,這是世界上難得的幸福。石川啄木出任代課教員前後,在他的文學事業上,出現了一個顯著的變化。他從詩歌向小說過渡,從浪漫主義向自然主義轉變。

從他的日記和書信看,啄木一向對小說並不十分關心。然而,在這年3月6日的日記里寫道:“自己到現在受了很大的刺激。今後,必須安靜地思考,而且必須寫,必須寫小說。”於是,他積極地讀起小說來,如列·托爾斯泰的《疏沁》、斯托夫人的《湯姆叔叔的小屋》、高爾基的《福瑪·高傑耶夫》、《奧洛夫夫婦》等。高爾基的短篇集,曾經使他感動得流淚。福瑪·高傑耶夫的形象,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因為,他從自己的生活中,發現了同樣的人物。

我們從啄木的小說《送殯的隊伍》里,可以看到高爾基作品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對本國的小說也留心研究起來。他認為“……只有夏目漱石、島崎藤村二氏是具有學識的作家,因而值得註意。其余都不成。夏目氏有驚人之才,但卻無‘偉大’。島崎氏很有希望,《破戒》確實超群,然而,卻不是天才,不是革命健兒。”這評論可以說是一針見血。6月10日起,學校放兩周農忙假。他趁機到了東京,在新詩社逗留了十天。他回鄉後下決心寫小說。“今後,我也真的要寫小說了……詩歌方面,我想暫時要稍稍放放再說了。”“我也能寫小說!”他就這樣在文學事業上轉向了新的領域,開始寫起小說來。從7月到11月,他寫了《雲是天才》、《面影》和《送殯的隊伍》三篇小說。後者發表在同年的《明星》雜志十二月號上。這些小說,還帶著他初期的浪漫主義特色。這在《雲是天才》里表現得很明顯。這篇小說主要以他做代課教員時的體驗為基礎,寫主人公在學校里和學生一起,為改變學校的保守落後,破除舊秩序、舊傳統而奮斗的情況,表現出一種浪漫主義的反抗精神。他在日記中曾說:“這是蓬勃的革命精神在一個青年心中渾沌地沸騰著的時候寫的作品,可以說它是報道革命大破壞的曉鐘。其中的主角就是我自己,此外盡是一些奇怪的人物。我寫著,精神就感到特別興奮。”小說在思想上、結構上也還存在一些問題,還不夠成熟。不過,這種洋溢著浪漫主義反抗精神的作品,沒有得到日本文壇的重視。《面影》在函館大火中燒掉,內容不詳,《雲是天才》、《送殯的隊伍》都是未完的作品。他這次在小說寫作上沒有獲得成功。

這時,他的家庭負擔越來越沈重了。1906年底,妻子在娘家生了長女京子,又添了一口人。更嚴重的是宗教院雖然在年初赦免了他的父親,卻始終沒有允許他們全家回到寶德寺居住。村民因為這件事分成了兩派,斗爭得非常激烈。他的父親忍受不了一部分村民和對立派對他的精神迫害,再一次地離家出走了。回寶德寺居住一事到此宣告失敗。澀民村怎麽也住不下去了,啄木決心離開家鄉,到當時新開發的北海道去謀生。為此,他向學校提出了辭職書,但同時又率領學生到四里外的地方,指示他們進行三天的罷課活動,反對那個庸俗的校長。學生們列隊唱著歌,返校後就按照啄木的指示行動起來。村中因此大嘩,結果,校長被調走,學生的斗爭得到了勝利,啄木也被免職。這在學校教育上,固然是一次要求革新的斗爭,而對那些排擠和迫害他們的反對派,也未嘗不是一次有力的回擊。1907年5月,他將妻女安排在嶽父家里,將老娘寄托給鄰村的友人,自己帶著妹妹,永遠地告別了生他養他的故鄉,踏上顛沛流離的旅途。

 

像被人拿著石塊追趕似的,

那離開故鄉的悲傷,

總也沒個消失的時候。

 

渡過了津輕海峽,就到了荒涼的北海道。在函館,他受到了友人的歡迎。雖然是一家離散,想來不禁悲從中來,但這時,他不免心懷一種浪漫的激情,倒想以一個“無家的流浪逸民的姿態,在這北海之濱開拓新的命運”。由於友人的關照,他很快做了函館商工會議所的臨時雇員,幫助抄制選舉人名簿,暫時維持生活。同時,從第六期起,接編了文藝雜志《紅苜蓿》(這是當地的文學團體《紅苜蓿》發行的刊物),並在這份刊物上發表了他的小說《漂泊》,以及文藝時評、短歌等。後經友人斡旋,六月中旬,做了彌生小學校的代課教員,月薪十二圓。這是一所規模較大的小學,教職員十五人,學生千余人。他在這里,想要將在故鄉不被采納的教育理想付諸實現。在這里他結識了學校的女教師桔智惠,二人友情深厚,後來也一直通信,在不少的詩歌中,啄木表現了對她的愛慕和懷念。在《一握砂》里,他寫道:

 

冰冷潔凈的大理石上,

春天的陽光靜謐地照著,

我是這樣的感覺。

 

如同專門吸取世上的光明一般,

那黑黑的瞳仁,

而今猶在眼前。

 

當初沒有來得及說的,

那緊要的話語,

如今還存在心里。

就像山里的孩子,

想起了山,

悲哀時就想起了你。

 

聽說你病了,

聽說你好了,

三千里外我神魂顛倒。

 

臨死前想再見一面,

這樣說,

你也會微微點頭的吧!

 

石狩市郊,

你家的

蘋果花落了吧!

 

七月,他的妻子帶著女兒,和老母親先後來到了函館,租了房子一起居住。分散了的一家又團聚了。為了養家糊口,八月起他又兼任了函館日日新聞社的特約記者,月薪十五圓,就職以後,他馬上為這家報紙編起“周一文壇”、“每日歌壇”兩個欄目來。他情緒飽滿地從事講解、評論短歌和文壇的工作。誰知剛剛安定下來的生活,卻被一場無情大火給破壞了。8月25日夜,函館發生大火,全市燒去五分之四。學校、報社都已燒掉。函館幾乎成了一座死城。他的家雖然幸免,但他的職業,他的希望和一切卻都燒毀了。他為自己的不幸命運而流淚。這時,與謝野夫婦來信,邀他去東京。他雖然有心前往,卻缺乏足夠的信心。於是,便和《苜蓿社》同人一起到了劄幌。九月,經友人介紹,他做了當地的《北門新報》的校對員。

在劄幌,他結識了兩個友人。一個是民謠詩人野口雨情(1882—1945)。

他二人性格相投,一見如故。他說:“野口君和我的交情,宛如已有十年。”另一個是曾經介紹他進《北門新報》的小國露堂。他們之間,“意氣投合”,經常在住處一起盡情地討論社會主義問題。這些活動對提高啄木的認識,起了關鍵性作用。9月21日的日記有這樣一段記載:“夜小國君來,在向井君室內,關於小國君的社會主義,大肆談論。所謂社會主義,這是我經常加以冷笑的。然而,小國君所談的,有見識、有雅量,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不能不贊同的。社會主義主要是低級的問題,不過也是產生於必然的要求。這一點,經過這一夜的討論統一了。小國君是我黨之士。這夜頗快活。……”在給友人信里,他贊許小國是一個“純正的社會主義者,坦率而有骨氣,剛直不阿”石川啄木從精神高於物質的形而上學觀點出發,將思想、精神方面的問題劃為高級問題,將經濟、物質方面的問題列入低級問題。重要的是,他承認社會主義是出之於人們現實的、迫切的“必然的要求”,而“不能不贊同”。可以說,這是他擺脫“冷笑”的態度,開始接受社會主義思想的第一步,是石川啄木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這和他清貧的家庭境遇,遭受迫害、排擠的社會地位,以及艱難困苦的生活經歷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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