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進一步,或者可以參考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在《文本的快感》(The Pleasure of the Text)中對快感的區分:保守性的「愉悅」(pleasure/plaisir)與顛覆性的「狂喜」(bliss/jouissance)。羅蘭巴特說,「愉悅」是保守性的,即是說讀者笑的同時,只會鞏固自己既有的主流社會身份,維持原定的立場。駱頴佳舉例說,王晶的喜劇電影有時會嘲笑智障人士或女性,以此獲得的快感就是愉悅。相反,「狂喜」會使主體迷失,不斷挑戰讀者的想像與世界觀,這是顛覆性的快感體驗。
另一端的詮釋是把情感視作馬克思人性觀的內在核心,這角度可以在青年馬克思著作中得到印證。譬如社會學教授L. Frank Wehyer就發表過一篇學術期刊論文,Re-Reading Sociology via the Emotions: Karl Marx's Theory of Human Nature and Estrangement,當中引述到馬克思寫於26歲的代表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青年馬克思說,「人類是感官的存有(sensuous being),因而是受苦的存有(suffering being)。」換言之,情感是我們感知痛苦的條件,若不同意這一點,便無法推斷出我們能感受工人被剝削之痛苦。
思潮 庫
駱頴佳: 流行文化快感
回到法蘭克福學派(The Frankfurt School)的傳統,流行文化工業所產生的快感一直是其批判所在。阿多諾在(Theodor W. Adorno)《美學理論》(Aesthetic Theory)中說道:「內在與所有歡快藝術,尤其是娛樂形式中的非正義行為,是抵制死者之苦難的非正義行為,那苦難是積累起來的,是難以言表的。」聽起來很誇張,駱頴佳就補充指,阿多諾對美學理論的思考,自是無法繞過納粹屠猶的經驗。而這樣的思考帶出的問題是,流行文化工業的本質是漠視社會的不公義的。英國左翼學者Mark Fisher的著作Capitalist Realism更會說,就算看似批判資本主義的流行文化,實際上都是建議人們接受資本主義的現實性,不會提供革命與解放的可能。
與此同時,左翼文藝傳統卻不一定完全否定快感,甚至反過來強調快感有其顛覆性。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便指出,戲劇衍生的快感有助觀眾反思社會與群眾的關係。舉例說,他所創作的史詩劇場(epic theatre)會運用疏離效果,通過打破第四面牆逼使觀眾反思現實與想像的邊界,許是從作品的娛樂性和批評性中拿捏平衡。
再進一步,或者可以參考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在《文本的快感》(The Pleasure of the Text)中對快感的區分:保守性的「愉悅」(pleasure/plaisir)與顛覆性的「狂喜」(bliss/jouissance)。羅蘭巴特說,「愉悅」是保守性的,即是說讀者笑的同時,只會鞏固自己既有的主流社會身份,維持原定的立場。駱頴佳舉例說,王晶的喜劇電影有時會嘲笑智障人士或女性,以此獲得的快感就是愉悅。相反,「狂喜」會使主體迷失,不斷挑戰讀者的想像與世界觀,這是顛覆性的快感體驗。
當然,駱頴佳提醒我們要小心,別太過浪漫化個別讀者的另類或自由詮釋。他提到英國文化研究學者Jim McGuigan的《文化民粹主義》(Cultural Populism)一書,當中便針對提倡創造性閱讀的學者如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批評他們盲目擁抱庶民的流行文化快感經驗,漠視背後剝削性的經濟消費生產模式。如此,McGuigan擔憂文化研究最終只會淪為沒有條件、毫無批判地接受所有流行文化的「文化民粹主義」。
Aug 30
思潮 庫
駱頴佳: 問馬克思,情感為何物
對於左翼宗師馬克思而言,情感又是甚麼呢?駱頴佳說,研究這個問題會發現學術界有不同觀點,對情感在馬克思的理論位置存有分歧。美國社會學家Stjepan Meštrović在其著作《後情感社會》(Postemotional Society)指出,馬克思主義運用的修辭偏重認知(cognition)遠多於情感。通常馬克思主義者提到情感,都是屬於商品拜物教、異化和宗教的非理性等脈絡。由此推論,人性中的情感面向是妨礙革命的,重要的是提高群眾對階級意識的認知。
另一端的詮釋是把情感視作馬克思人性觀的內在核心,這角度可以在青年馬克思著作中得到印證。譬如社會學教授L. Frank Wehyer就發表過一篇學術期刊論文,Re-Reading Sociology via the Emotions: Karl Marx's Theory of Human Nature and Estrangement,當中引述到馬克思寫於26歲的代表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青年馬克思說,「人類是感官的存有(sensuous being),因而是受苦的存有(suffering being)。」換言之,情感是我們感知痛苦的條件,若不同意這一點,便無法推斷出我們能感受工人被剝削之痛苦。
馬克思更認為,情感乃是人與世界建立整全關係的條件,駱頴佳闡釋道,「大家知道馬克思是一個唯物主義者。而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認知,必須先由情動身體(affective body)的物質性出發。」客觀地説,馬克思從未建構一套有系統的情感理論,我們閱讀《經濟學哲學手稿》,也只能引述一些相關的段落。但是在馬克思早期的思想中,情感與身體這些物質元素可謂構成勞動主體的重要條件。
即使談到勞動異化的問題,背後也基於一個假設:人需要自主地選擇熱愛的工作,隨本性發揮自己的情感才會感到自由。駱頴佳興奮地讀出《經濟學哲學手稿》一番話,說很適合放在臉書分享:「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於他的本質;因此,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
相信讀者諸君都感同身受。正因如此,偷懶某程度上可能是為了「向異化說不」,不是不努力工作,而是不想出賣自己的體力與智力而已。這不是說笑的,馬克思的女婿拉法格(Paul Lafargue)便寫過一本著作叫《懶惰的權利》(The Right to be Lazy),高舉懶惰和創作力才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泉源。
(来源:致寧報導~情感·快感·革命構想——駱頴佳「情感政治與左翼」講座紀錄;2018-09-27)
on Tuesday
思潮 庫
愛墾學術:情動·微知覺·螢火蟲把~~「微知覺(microperception)」帶進來吧,這能讓我們在「情動轉折」的框架裡更深入地理解《螢火蟲之墓》:因為這部電影的核心,不僅僅是大悲劇的敘事,而是在影像、聲音、時間褶皺中觸發觀眾身體性的細微反應。也就是說,很多時候我們還沒「想清楚」或「判斷清楚」時,身體已經先被影像調度,產生了情動上的迴響。
下面讓我們先簡單鋪陳「微知覺」與「情動文學」的關係,再把它套入「情動轉折」視角下的日本動漫電影《螢火蟲之墓》。
微知覺與情動文學
在「情動文學(affective literature)」中,微知覺不是簡單的小型知覺,而是一種不同質性的感知模式。它發生在意識分辨、理性理解之前,是「思維中的身體」最直接的反應。例如,我們在黑暗中聽見細微聲響,身體會先緊繃,然後意識才接上「那是風吹動樹葉」。
換言之,微知覺提供了另一條通往情感與意義的路徑:它不是邏輯推演,而是透過感官微小變化,讓我們在尚未意識化之前,就已被影像、聲音、節奏牽引。
《螢火蟲之墓》中的微知覺經驗
將這一觀點帶入《螢火蟲之墓》,我們會發現影片中的「幽靈清太」不僅是敘事上的「另一個自我」,更是引導觀眾進入一種「微知覺經驗」的關鍵設置。——
開場的死亡自白:當觀眾聽到「我死了」的瞬間,還未完全理解劇情的脈絡,身體已經先被語調的冷靜與畫面的荒蕪抓住。這種突兀的斷裂,產生了一種先於理解的緊繃感。
幽靈清太的凝視:在清太抱回母親遺骨或回想阿姨叨唸的段落,幽靈清太往往是靜靜出現。他的凝望並不直接說話,卻製造出某種「不安」與「疑惑」: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用理性去判斷「他應不應該這麼做」,身體已經先感受到凝視的重量。
細節場景的微感應:螢火蟲在黑夜裡一閃一閃的光,讓觀眾先有身體層次的驚艷與溫柔,然後才理解它象徵生命短暫。清太蜷縮在洞穴裡、微風吹拂草叢的聲響,這些背景音效不單是環境描寫,而是直接作用於觀眾的感官,讓人先「身體性地」感到孤獨與不安。在這裡,情感並不是被敘事語言單純「傳達」出來的,而是透過微知覺「觸發」出來的。
微知覺與「皺褶」的交織
如果說「幽靈清太」讓情動轉折呈現為時間上的皺褶,那麼「微知覺」則是讓這些皺褶在身體中被感應、被強化的機制。幽靈清太的出現,本質上是一種「時序皺褶」:當下與事後的重疊。微知覺則使觀眾不需要經過語言判斷,就直接感受到這種皺褶帶來的「緊張、徬徨與反思」。
例如,當阿姨要求用母親的遺物換米時,敘事上我們看到的是衝突,但在微知覺層次,觀眾先感受到的可能是清太臉部肌肉的緊繃、聲音語調的壓抑,這些「還沒成為意義」的細節,構成了情感的皺褶,讓觀眾更深刻地經歷那個困境。
微知覺如何讓戰爭記憶「在場」
這也是為什麼《螢火蟲之墓》能在不同世代之間反覆引發討論。對當代觀眾來說,戰爭已經是歷史,他們沒有真實的經驗。然而,透過微知覺的設置,戰爭的感受性被重新「喚起」:
飢餓的咀嚼聲、稀粥的稀薄質感,讓人身體先感到不適。洞穴裡的黑暗與蟲鳴,讓觀眾的皮膚感受到寒意。節子小小的咳嗽與沉重的呼吸聲,使人先「身體性地」感覺到病弱,而不只是理解「她生病了」。
這些經驗讓戰爭不只是知識層面的理解,而是在微知覺的層次被「當下化」。戰爭的殘酷因此不斷在感官裡被再生,形成持續的文化效力。
結語:從微知覺到文化評論
從「情動轉折」到「微知覺」,我們看到《螢火蟲之墓》如何在不同層次調度觀眾:
在敘事層面,它透過「幽靈清太」的雙重視角,製造時間與情感的皺褶。在感官層面,它透過細微的聲音、光線、動作,觸發觀眾的微知覺,使情感先於理性而動。這種多重結構,讓影片不只是訴說戰爭的悲劇,而是把戰爭的「感受性」轉譯為文化經驗。對觀眾而言,每一次觀看不只是流淚,而是一次身體性的再感知——在皺褶與微知覺之間,戰爭的歷史持續被感受、被討論、被再生。
yeste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