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則認為,這種思維模式造成了對「存在」的誤解,因為它把存在理解為「某物具有穩定的本質」。 他在《存在與時間》(Sein und Zeit)中指出,這種「實體化思維」其實遮蔽了人類存在(Dasein)的根本特徵——存在並不是固定的「有」,而是一種「在世存在」(In-der-Welt-sein)、開放於意義世界的動態方式。
海德格爾在〈技術的追問〉(Die Frage nach der Technik)中重新提及「形式」(morphē)與「質料」(hylē),指出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質料」思維成為後來「技術性世界觀」的根源: 當人們以形式與質料的框架理解存在,就會傾向於把萬物看成「待製作的對象」——一種可以被規定、塑形、利用的材料。這種思維延伸至現代科技,使自然與存在都被化約為「資源」(Best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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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與存在的關係:Dasein 對抗實體論
亞里士多德的「人」是由靈魂(形式)與身體(質料)組成的實體,靈魂是「有生命之物的形式」,這是一種形上學的構成關係。
海德格爾則徹底否定「人是某種實體」的看法。他主張「人」應理解為在世存在(Dasein)——即那個能夠理解存在、並被存在開顯的存在者。
人不是「形式與質料的組合體」,而是一種「存在的方式」,其本質是「在世界中與存在者共在、理解並詮釋存在」。
五、總結:衝突的核心
結論:
海德格爾並非僅僅「不同意」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質料論,而是認為那正是「存在被遺忘」的起點。
亞里士多德以「形式—質料」解釋存在者的成因;海德格爾則要揭露這種解釋本身如何遮蔽了「存在」的原初顯現。他要的不是新的形式或質料理論,而是回到「存在如何在時間性中自我開顯」的根源性問題。
換句話說,海德格爾對亞里士多德的衝突,不在於理論細節,而在於——他要推翻亞里士多德所代表的整個形上學思維方式本身。
Nov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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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墾APP: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質料」(hylomorphism)理論與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的哲學之間,確實存在深層的衝突,這種衝突不僅是內容上的不同,更是對「存在」問題的根本取向之分歧。以下從四個層面分析兩者的對立與張力:形上學觀點、存在論基礎、對實體的理解,以及人與世界的關係。
一、形上學取向的差異:從「存在者」到「存在」
亞里士多德的形上學(metaphysica)被海德格爾視為「西方形上學的開端」。亞里士多德的核心問題是:「什麼是存在者(ὄν)?」他尋求的是存在者的本質與原理,並以「實體(οὐσία)」作為存在的首要範疇。因此,他的形上學是對「存在者作為存在者」的探究。
海德格爾認為這是一種「忘卻存在(Seinsverges-senheit)」的思路。
在他看來,亞里士多德及其後的整個西方哲學都把注意力放在「存在者是什麼」(本質、形式、實體、原因)上,而忽略了「存在(Sein)」本身作為存在者之所以是的那種開顯(Erschlossenheit)與顯現(aletheia,真理作為不蔽)。
因此,海德格爾並不是要改良亞里士多德的形上學,而是要解構形上學的整個傳統架構。
換言之:
亞里士多德問的是:「存在者由什麼構成?(形式與質料)」
海德格爾問的是:「存在者之所以能顯現為存在者,是因為何種存在意義?」
這是本體論(ontology)與根本存在論(fundamental ontology)的區別。
二、對「實體(Substance)」的批判
亞里士多德的世界是由「實體」(形式+質料的統一體)構成的。實體是獨立存在、可自我維持的基本單位;其他性質、關係等都依附於實體。這是一種「實體形上學」(substance metaphysics)。
海德格爾則認為,這種思維模式造成了對「存在」的誤解,因為它把存在理解為「某物具有穩定的本質」。
他在《存在與時間》(Sein und Zeit)中指出,這種「實體化思維」其實遮蔽了人類存在(Dasein)的根本特徵——存在並不是固定的「有」,而是一種「在世存在」(In-der-Welt-sein)、開放於意義世界的動態方式。
因此:
對亞里士多德而言,存在者是由形式與質料構成的「東西」。
對海德格爾而言,存在者首先是在一個意義世界中「被理解而存在」的「現成存在」(Vorhandenheit)或「可用存在」(Zuhandenheit)。
他拒絕將存在理解為靜態的「結構」,而強調存在是動態的「開顯」(Ereignis,後期思想)。
三、形式與質料在海德格爾的批判視角下
海德格爾在〈技術的追問〉(Die Frage nach der Technik)中重新提及「形式」(morphē)與「質料」(hylē),指出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質料」思維成為後來「技術性世界觀」的根源:
當人們以形式與質料的框架理解存在,就會傾向於把萬物看成「待製作的對象」——一種可以被規定、塑形、利用的材料。這種思維延伸至現代科技,使自然與存在都被化約為「資源」(Bestand)。
換句話說,海德格爾認為:
形式質料論不僅是哲學理論,更是西方「對存在者的支配性理解方式」的起點。
在他看來,這導致了存在的「技術化」:世界不再是意義的開顯,而變成一個被規劃、被控制的物料系統。
Nov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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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墾研創]「新巴洛克」在數位資本主義與情動轉折中的角色
新巴洛克的回歸:數位資本主義中的情動治理
在當代文化中,我們似乎早已遠離 17 世紀的教堂、穹頂與宗教雕塑,但巴洛克並未消失。相反,它以一種去歷史化、去宗教化的形式,悄然回歸於數位螢幕、城市景觀與演算法驅動的媒介系統之中。
這種回歸,常被稱為「新巴洛克(Neo-Baroque)」,而它恰恰構成理解當代情動轉折(Affective turn)與數位資本主義運作邏輯的一把關鍵鑰匙。
巴洛克藝術的核心並非裝飾的繁複,而是一種對「張力」的迷戀——對失衡、過度、瞬間爆發與感官震撼的系統性操控。與文藝復興追求比例、穩定與理性秩序不同,巴洛克更關心如何讓觀看者「被影響」,如何在理解之前先撼動身體。
正是在這一點上,巴洛克與當代情動理論產生了跨時代的共振。情動轉折所主張的,正是情感不再只是被意識反思、被語言表述的內在狀態,而是一種先於認知、滲透於身體與環境之間的強度流動。
數位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正是建立在這種情動強度的管理與變現之上。社群媒體、串流平台、即時新聞與沉浸式影像並不以「說服」為主要目的,而是以捕捉注意力、延長停留時間、製造情緒波動為核心任務。極端對比的影像、情緒化的標題、快速剪輯的節奏與演算法推送的情感回饋,構成了一個高度巴洛克化的感官環境。這裡不再有穩定的觀看主體,只有被不斷牽引、推動與放大的情動身體。
若說歷史上的巴洛克藝術服務於宗教與王權,那麼新巴洛克則服務於平台與市場。兩者的差異不在於形式,而在於治理方式。巴洛克教堂透過光影、空間與音樂,使信徒在敬畏與感動中內化權威;今日的數位介面,則透過通知、回饋機制與情緒放大,使使用者在無需強制的情況下自願投入時間、情感與注意力。這是一種從「規訓身體」轉向「調控情動」的權力轉型。
情動轉折的重要洞見之一,在於指出權力不再僅僅運作於語言與意識層面,而是滲透於節奏、感官與氛圍之中。新巴洛克文化正是這種權力形式的美學表現。它偏好「瞬間」而非「完成」,偏好「強度」而非「深度」,偏好「衝擊」而非「論證」。在這樣的文化邏輯下,情緒的劇烈波動本身成為價值來源,而冷靜、延宕與反思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然而,新巴洛克並非單向度的統治工具。正如歷史上的巴洛克藝術也曾孕育出感官解放與形式創新的可能,當代的新巴洛克同樣蘊含著批判與抵抗的潛能。某些電影、遊戲與數位藝術作品,刻意將過度推向極限,使感官飽和轉化為不適與反思;某些政治行動亦善用情動張力,打破既有敘事秩序,創造新的集體感受形式。問題不在於是否存在巴洛克式張力,而在於這種張力被誰掌控、為何而用。
因此,理解新巴洛克在數位資本主義中的角色,不只是一次風格史的辨認,而是一項文化批判的必要工作。它提醒我們:當代社會並非變得更理性,而是更擅長操作非理性的層面;並非情感變得更自由,而是被更精密地引導與商品化。在這樣的時代,真正的批判或許不在於拒絕情動,而在於重新學會如何與張力共處,如何在過度與震撼之中,為思考保留空間。
新巴洛克的回歸,最終指向一個未竟的問題:在一個以情動為主要資源的文化體系中,我們能否將被動的感官震撼,轉化為主動的感受實踐?這或許正是情動轉折留給當代文化最深刻、也最困難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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