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米勒《鏡中惡魔》我們的心仍舊戰栗(23)

那隻德意志蛙把每個大家庭都朝外地束在一起。在里面,通過各種聯系,暗湧著傷害、剝奪權利,還有細小的骯髒的報復和仇恨。那隻德意志蛙把親戚和鄰居都束縛在冰冷的附近,人們躲避和尋找著的附近。那隻德意志蛙把整個顫抖著的村子緊緊綁在一起。互相吸引和互相排斥,相互交替著,從腦袋上方的多愁善感和憤憤不平構成的坡度上滋長著。 

那隻德意志蛙是我所認識的第一個獨裁者。在幼兒園,在學校里,它就已經開始從村子里向外乜視了。它的瞳孔從那里就轉向了那些還將保持一陣子抽象,但後來又變得具體的東西:那個種族中心主義的國家,無處不在的秘密警察,那個因為不在人的頭腦里而把每個人都變成自己的大怪物的“自覺意識”。於是欺騙的工作繼續完美地進行著,帶著表象的勞作。

 

或許一切都起自那個無害的甚至聽起來充滿詩意的鏡子前的禁令。“魔鬼坐在鏡子里”,當我小時候往鏡子里看的時候,祖母會這麽說。當我靜靜地站在那里,甚至有些為自己而高興的時候,誰會知道為什麽我當時就知道了這不會持續呢,當我站在鏡子前時,祖母的聲音可能會悄悄地響起“早起唱歌的鳥兒被貓吃”。祖父當時也知道,他並不知道他知道什麽。 

祖母的那些格言有時知道,它們並不知道它們知道什麽。

 

我唱著民歌,我不會其他的歌。人們也一起詠唱那些憂郁的贊美詩。當一個人用半高的音調自吟自唱時,那些歌就已經走了樣。 

我的父親從沖鋒隊里學了一首歌:“假期證,你是所有證件里最美的證”。當父親醉醺醺地自顧自地哼起這首歌時,它在某些地方就變得非常有力而又無助。當他的腦袋因為喝醉而搖晃成兩個的時候。他趴在廚房的桌子上用顫抖而微弱的聲音哼唱著這首歌。在他的雙眼里還閃爍著那個衝鋒隊員。醉態使這首歌變得比它本身更加難以忍受,使它以另一種方式讓人生厭。這歌是關於從前線回來的休假。在這些平坦的田野之間,在那個偏遠的村落,在那把油膩的刀子後面,在他那長著老繭飽經滄桑的雙手後面,這首歌聽起來含著另一種方式的威脅。自從和平以來,我的父親還沒有休過假。他和戰爭之間已經相隔了這麽多年,他又唱起了這首關於從前線回來休假的歌。

 

他腦子里的食指自然地將這首歌從醉意中調了出來,他沒有忘記這首歌旋律上的每一個音符,沒有忘記歌詞里的每一個字母,這說明,他還是他曾經是的那個人。如同他的那些“戰友”們一樣,他也從來沒後悔唱過這首歌,就像他從來沒後悔過參加這場戰爭。 

“如果我們贏了,這里現在就是德國了”,我的祖父對我說。我站在院子里,在草叢間,在石灰質的雞糞中。祖父用他那過於沈重的斧頭劈木柴,或是將用來當做飼料的蘿蔔弄碎。他呻吟著,極目遠眺,我的視線甚至可能會掠過一座座花園直到那一片高大茂密的玉米地。我在尋找他口中的“德國”。

 

“你怎麽能這麽說呢”,後來我問他,“即使這里成了德國,那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呢。你是個成年人,你怎麽能對一個孩子說這些呢。” 

他只是搖著頭,“幸好你的叔叔已經不在人世了”,他說,“而且聽不到你的話了”。我的叔叔是他的兒子。那個時候我的叔叔在城里上了大學,然後回來成為了村里的理論家,他把民族社會主義的思想和能夠為元首效勞的榮幸通知給了大家。他當時站在村子中心的一個大酒桶上口若懸河。那天是村里教堂落成典禮的紀念日,納粹旗也懸掛到了電線桿上。那時還拍了很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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