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米勒《鏡中惡魔》我們的心仍舊戰栗(21)

我還在羅馬尼亞的時候,會有朋友,也有陌生人來訪。我生活在一個處在城市邊緣的由混凝土預制構件建成的住宅區里,整個住宅區傾向一邊,看上去灰蒙蒙的。他們想看我家鄉的那個村子。他們還告訴了我原因:他們讀過我寫的關於那個村子的文章。這個要求讓我很反感,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是想看我家鄉的那個村子。他們想看的是那個村子里的“窪地”。他們想像訪問者一樣掃一眼,想親眼看到我筆下的那個村子究竟是什麽模樣。實際上,只有從有著頂尖山墻的構造相同的房屋之間逸出的光線照射到他們的面頰上,下午的那種空洞的喑啞的光線。這光線就如同這座村莊:對稱,以及滲透到最後一個角落里的平庸。於是,參觀者的眼神迷茫了。這幾條太寬又太直的街道上就會經常落下這樣的評論:這和我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我就不得不再三地對他們解釋,對朋友的解釋和對陌生人的解釋一樣多。後來我便拒絕再帶著那些好奇的人來到這個村莊。我說,這個村子全都處在窪地上。可他們根本不相信我。

 

這茂盛地生長著的感知是來自鄉下。只有鄉下的村落才在表皮下有著這樣的內臟。 

我對這些風景、村莊和無人居住的地方的魔力並不感冒。城市,機動車道和橋梁,機場和火車站在它們的表皮下也有著同樣漆黑的內臟。 

沿著街道會突然出現數以千計的麅子,構成一幅超越自身界限的畫面。為了滿足需求,為了使旅途更加安全,本來沒有想到它們的交通設計者們讓它們出現在每一張標牌上。它們使自己產生,構成一幅詩意的畫面。

 

小女孩比小男孩還高,他被她領過來的。小女孩的辮子邊走邊甩。那也只是一個指示人們可以橫穿馬路的地點的標牌。在學校前面,這幅小男孩小女孩的圖景消失在被人們稱為學校的地方。這突破了與“學校”這個詞的實質性交往。如果這種迷惘可以被預計得到,如果交通規劃者知道,感知是如何在這些交通標牌前產生的,他們會猶豫不決,再也找不到應該設置交通標牌的地點。我害怕,我也放心:交通規劃者並不知道這。他們提醒。他們想要我把我看到的與我正在做的事情聯系起來。不是與那個更長的時間,也不是與我的生命聯系起來。要與別人正在做的事情聯系起來,不是與他們的生命聯系起來。 

那不是童年。那不是村莊。表皮下的內臟到處都是。即便有一個空蕩蕩的地點,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地方,那里也充溢著內臟。這個地點不會被局限,也會無窮無盡,這樣的一個地點,人們將對它不堪容忍。表皮下的內臟也出現在城市里。

 

瀝青路的長度和寬度都被縮小了。當瀝青路有自己的特性的時候,這便是城市的靜止狀態。於是,城市就只成為了人行道,或是墻壁,或是橋梁。當瀝青路有自己的特性的時候,城市便被限制起來。這讓伊蓮娜感覺到了一種外部的安全感。她自己的內部的安全感就被發現了,被沖到她的腦子里去。她不讓自己被限制起來。城市和腦袋是靜止和運動的交替。當腦袋靜止的時候,腦袋里面的空洞便滋長開來。有時候,城市侵襲著伊蓮娜的思維。有時候,伊蓮娜的思維侵襲著城市。 

不論在哪里,人們所在的地方,或是人們遙望的地方,人們本身,人們所看到的東西都會成為一種不可預見的東西的可能性。這種感覺常常會越來越深刻,當本來整天充滿著距離和方向或純粹只是事物的地方,現在除了黑暗之外另無他物。在睡眠面前,有的只是我們自己。每個結構都被吞沒了。我們感覺到,我們想著那一天,然後我們頭腦里就出現了一些東西,擴展又抑制著自己。有時候人們聽任於抽象的睡眠,聽任於虛無。有時候又聽任於夢境里的圖景的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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