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忽然間,僅僅是忽然間,當她想到這些東西該配到哪里最合適,一種失意,一種悲哀,正是誰也沒有料到,但是早已潛伏著的感情。 

“不要了,”她說,她什麽都不要了。她已經縫滿兩口大箱,她給她的同時的以及比她晚一代的少女們裁過嫁衣,並給她的母親做好壽衣,那麽她還要這些做什麽呢?她還縫什麽呢?她把賣絨線的貨籃推開。

 

她把貨籃推開,你知道每個賣絨線的都有她們的兜攬方法,她有一塊老機織的猩紅緞。 

“你明天出嫁時候用得著的,小姐。”賣絨線的發慌的喊。

 

素姑感到受了一下更重的打擊。她站起來,不,她什麽都不要了,賣絨線的從後面望著她走進寂靜的又深又大的上房。這屋子的一頭是孟林太太住的,另一頭歸素姑自己。 

“外面是什麽人?”孟林太太大聲問。這時候她已經起來,在床上坐著,她的耳朵近幾年有點聾。

 

素姑沒有回答就走進自己的閨房。她坐在中間糊著燈紅紙的窗戶底下,一隻書桌前面,在她背後,頂著床擺著梳妝桌,另一邊,一個櫥櫃,上面疊著两隻大箱,整整鎖著她的無數的歲月,鎖著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女的青春。她從書桌上拿起一本書,一本展開著的不知幾時忘記收起來的“漱玉詞”: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接著,她的手又廢然垂下去,她的眼睛──難道這不是很自然的嗎?它移到面前的鏡子上去了。在鏡子里,一個長長的鵝蛋形臉蛋兒;一綹散亂的頭髮從額上掛下來;一雙淺淺的眉在上面畫了兩條弧線;眼的周圍有一道淡黃的灰暈;她的嘴唇仍舊是好看的有韻致的,卻是褪了色的──一個中國的在空閨里憔悴了的姑娘。 

素姑正是這樣望著,右手支著頭。在窗外,雁嘹唳著從將晚的果園城上空飛過,晚風蕭索的在庭院里絲瓜棚上發出輕微的響聲。於是書從她手里落下去,她想的似乎很遠很遠,漸漸的連鏡子也在她眼里消失了,一顆淚珠從她臉上滾下來,接著又是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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