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雨季不再來》惑(3)

他們告訴我,我病了,(我病了?)以後不許想太多,不許看太多,不許任性,不許生氣,不許無緣無故的哭,不許這個,不許那個,太多的不許……在家悶了快一個月了,我只出門過一次,那天媽媽帶我去臺大醫院,她說有一個好醫生能治我的病。我們走著,走著,到了精神科的門口我才吃驚的停住了腳步,那麽……我?……媽媽退出去了,只留下醫生和我,他試著像一個朋友似的問我:“你——畫畫?”我點了點頭,只覺得對這個故作同情狀的醫生厭惡萬分——珍妮跟我的關係不是病——他又像是個行家的樣子笑著問我:“你,畫不畫那種……啊!叫什麽……看不懂的……印象派?”我簡直不能忍耐了,我站起來不耐煩的對他說:“印象派是十九世紀的一個派別,跟現在的抽象派沒有關係,你不懂這些就別來醫我,還有,我還沒有死,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珍妮跟我的關係不是病,不是病,我明白,我確實明白的,我只是體質虛弱,我沒有病。


珍妮仍是時時刻刻來找我,在夜深人靜時,在落雨的傍晚,在昏暗的黎明,在悶郁的中午……她說來便來了,帶著她的歌及她特有的氣息。一次又一次我跌落在那個虛無的世界里,在里面喘息,奔跑,找尋……找尋……奔跑……醒來汗流滿面,疲倦欲絕。我一樣的在珍妮的歌聲里迷失,我感到頭落的狂亂,我感到被消失的痛苦,雖然如此,我卻從那一剎那的感覺里體會到一種刻骨銘心的快樂,一種極端矛盾的傷感。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已沈醉在那個世界里不能自拔,雖然我害怕,我矛盾,而我卻訴說不出對那種快感的依戀。夜以繼日的,我逃避,我也尋找,我知道我已經跟珍妮合而為一了,我知道,我確實知道。“珍妮!珍妮!”我輕喊著,我們合而為一了。


照例,每星期二、五是我打針的日子,晚上,我拿了針藥,關照了家里一聲就去找那個從小就照顧我的醫生——張伯伯。張伯伯關切的注視我,他說:“妹妹,你又瘦了!”我就像犯罪被揭穿了似的恐慌起來——我做錯了什麽呢?——我低下頭囁嚅的說:“張伯伯,我失眠,你知道,我經常睡不著,安眠藥沒有用——”他擡起我的下巴,輕柔,卻是肯定的說:“你不快樂,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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