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戲班子來,都是演兩天,每天兩場。包銀看戲班子性質決定。京班、崑班比較貴,高腔班、亂彈班比較便宜。錢都由鄰里長挨家挨戶的來收,大戶人家為了表現氣派,也有多給點的。在我記憶中,正月初七、二月初一的戲班最好,因為是閒月,看的人多。其他清明、端午是請瞎子先生唱詞的多。唱全本《白蛇傳》時也很熱鬧。戲台柱子上盤著黑白兩條紙糊的蛇。瞎子先生衣冠楚楚,斯斯文文,很有學問的樣子,台下聽的人都是年紀比較大的,鴉雀無聲。外公每回去聽,我都跟去兜一圈,吃飽了糖果就回來了。母親喜歡聽唱詞,聽二度梅裡陳杏元和番,聽得淚眼婆娑的。這時候,我問她要銅板買桂花糖吃,她數也不數就給我一大把說:「去去去。」戲班子呢,母親喜歡看亂彈班,唱的好像就是我們家鄉調,嗓門兒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尾音拉得好長,老像在哭哭啼啼。有一次是難得請到的紹興班,演全本《珍珠塔》、《借紅燈》,母親和五叔婆,把長工的飯菜快速地趕做好,就雙雙邁著小腳去看戲了。看完回來,母親把故事講了又講,五叔婆就咿咿呀呀的唱,兩個人要高興好多天。

 

散戲以後,演員們都要到我家大宅子來逛,那時,潘宅大院是有名的。他們一轉過我們家前門的青石大屏風,從大門進來,我就興奮地喊:「媽媽,外公,戲囡兒來了,戲囡兒來了。」母親叫我不要當面這樣喊他們,會生氣的。有幾個人,臉上的粉墨都沒完全洗乾淨,我認得出來是扮什麼人物的,就指著他們說:「你是白鼻子,你是奸臣。」戲囡兒笑笑說:「不要緊的,在台上當奸臣,在台下當忠臣就好了。」阿榮伯說:「可不是,都扮忠臣,誰扮奸臣呢?」外公摸著鬍子說:「戲裡的好人壞人是讓我們看得清清楚楚的,真正的好人壞人就不一定看得出來囉。」阿榮伯點點頭,他們說得一本正經地,我就不大懂了。

父親回到家鄉的第一年中秋節演戲,鄉長畢恭畢敬地把書碼本子捧來請父親點戲。父親說:「在北平名角兒的戲都看得那麼多,這種戲班子有什麼看頭?」可是鄉長說父親是大鄉紳,一定要賞個面子,又說這是特地為歡迎父親回鄉,請來最好的京班,父親這才慢吞吞地翻著本子,點了齣《空城計》。我一聽說是戴長鬍子的老生戲,就吵著要看花旦,父親再點一齣《寶蟾送酒》,還特別為外公和母親點了齣《投軍別窯》。四姑在旁邊抽著鼻子說:「都是老人戲,只有一齣《寶蟾送酒》好看。」我說:「鄉長一定買了好多好吃的請爸爸,不管什麼戲,我都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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