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3.14

我快十八歲了,然後就超過十八歲了;大多數的閑睱時間被談戀愛和寫詩佔據了;我對物質上的問題很淡漠,而且,反正,在我們富有的家庭背景之下,沒有什麽財產的繼承會顯得特別引人注目;然而,在越過一目了然的深淵回顧往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總懷著一種怪異的、有點令人不快的感覺回想到在擁有那份個人財富後短短的一年中,自己過於浸沈在青春時代——其最初的、非同尋常的熱情迅速消失的青春時代——的尋常的樂事之中,既沒有從遺產中獲得任何特殊的快樂,在布爾什維克革命一夜之間,將它廢除時也沒有感到任何惱怒。這個回憶給了我對盧卡舅舅忘恩負義的感覺;感到自己也和即便是喜歡他的人一樣,對他采取了那種普遍的面帶微笑的居高臨下的態度。我懷著最大的反感,迫使自己回憶我的瑞士家庭教師諾耶爾先生(在其他方面是個非常和藹的人)對我舅舅創作的最好的歌曲,一首浪漫曲——歌詞和樂譜都由他創作——的諷刺性評論。有一天,他站在波城自己的城堡的露臺上,露臺下面是琥珀色的葡萄園,遠處是蒙上了一層紫色的山巒;當時他正遭受著氣喘、心悸、顫抖、普魯斯特式的感官劇創的折磨,仿佛在秋色(用他自己的話來形容,就是“cede feuille saux:tons violents”)、在來自山谷的遙遠的聲音、在飛翔的鴿群將溫柔的天空劃出道道條紋的強烈震撼中sedébattant,創作了這首單翼浪漫曲(唯一記住了曲子和全部歌詞的人是我弟弟謝爾蓋,舅舅幾乎從來沒有注意過他,他也口吃,現在也已經去世了)。 

他常常會坐在我們鄉村別墅的白色鋼琴前,用響亮的男高音唱著——如果那一刻我在回家吃午飯的路上,正匆匆穿過旁邊的小樹林(在看見他的漂亮的草帽和他那穿著黑色天鵝絨衣服的、英俊的馬車夫的上半身那亞述人般的側影、張開穿著猩紅衣袖的雙臂、沿著將園子和車道隔開的樹籬的邊緣疾駛之後不久),就會聽見那憂傷的聲音

像斑鳩飛過劃破溫柔的天空,菊花盛開著迎接萬聖節。傳到我手拿綠色的捕蝶網站立的陰涼、顫動的小徑上,小徑的盡頭可以看見一片略帶紅色的沙地的遠景,以及我們新近油漆成樅樹嫩球果色的房子的一角,客廳的窗子開著,傷痛的音樂聲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本書由王家湘翻譯)(小題由本網站小编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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