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加斯·尤薩《城市與狗》(5)

中尉向阿爾貝托走來。後者越過這位軍官的肩膀,仿佛看到英雄銅像的石頭底座上有片苔蘚染黑的汙跡。準確地說,那片汙跡是他想像出來的,或者說是他臆造出來的。因為恰巧這一天值日的士兵已經把底座刷洗過了。

中尉站在他面前問道:“怎麽。有什麽事情嗎?”

阿爾貝托把右手舉到帽檐上,紋絲不動,神情緊張,全神貫注。在這個雙手叉腰靜止不動的模糊不清的矮小身影面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報告中尉,我想向您請教一件事。”阿爾貝托終於開口道。(我可以向他發誓說,我的胃疼得要死,我想要一片阿司匹林之類的藥;或者我母親重病垂危;或者有人把小羊駝宰了;或者可以求他……)“我是想說,請教一個精神方面的問題。”

“你說什麽?”

“我有個問題。”阿爾貝托一本正經地說道。(就說我父親是將軍,是海軍少將,是元帥。我可以發誓,每記過一次,就會遲升級一年,可能……)“是我個人的事。”他停頓一下,猶豫了片刻,撒謊道,“上校有一次說過,我們可以向軍官請教。我要說的是關於個人的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哪個班的?”中尉問道,把雙手從腰上放下來,顯得越發瘦小了。中尉向前跨進一步,阿爾貝托於是看到一雙皺著眉頭的眼睛、小氣的嘴巴和鼻子、青蛙似的扁臉——整個面孔由於假裝嚴厲的神情而變得扭曲了,結果更使人反感。正是這位軍官,在選派哨兵時,用了這樣的一種“發明”:“士官生們,所有帶三和三的倍數、再加上六的人,出列!”

“阿爾貝托。費爾南德斯,五年級一班。”

“說正題吧。”中尉命令道,“說吧。”

 

“中尉,我覺得自己病了。我是說腦袋里面,不是身上。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阿爾貝托垂下眼瞼,裝出恭順的模樣,十分緩慢地講著。因為心中無底,他只好讓嘴巴和舌頭任意活動,編織一張蜘蛛網,造起一個迷魂陣,使這個癩蛤蟆摸不著邊際,“都是些可怕的事,中尉。我有時夢見在殺人,有時夢見長著人臉的動物在追我。醒來時,渾身冷汗,全身發抖。中尉,我向您發誓,那真是可怕極了。”

軍官審視著士官生的這張臉。阿爾貝托發現這個癩蛤蟆的眼睛有了生氣。那兩顆眼珠仿佛是即將熄滅的火星,從里面閃出不信任和驚奇的神色。(他可能會笑、會哭、會叫喊起來,說不定會跑掉。)瓦里納中尉審視完畢,突然向後一退,吼道:

“我又不是神父,真他媽的!去找你父親或母親討教這種神經上的毛病吧!”

 

“報告中尉,我本不想打攪您。”阿爾貝托嘟噥道。

“喂,你的臂章是幹什麽的?”軍官睜大眼睛,把臉湊近說,“你是在站崗嗎?”

“是的,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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