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非典時期讀《鼠疫》(下)

這兩點, 突出表現在貝爾納·里厄和帕納盧神甫的對話和交鋒中。這種吵嘴和臭貧對我有莫大的吸引力, 類似的還有《紅樓夢》開始三十回賈寶玉和林黛玉鬥嘴, 以及格非《相遇》里蘇格蘭傳教士約翰·紐曼和西藏扎什倫布寺大主持之間的牛皮。 

貝爾納·里厄不相信上帝, 帕納盧神甫堅信上帝。 

在鼠疫剛剛發生的時候, 帕納盧神甫進行了第一次佈道:“我的弟兄們, 你們在受苦, 我的弟兄們, 你們是罪有應得。”“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災難是為了打擊天主的敵人。法老違反天意而瘟疫就使他屈膝。天主降災, 使狂妄自大和盲目無知的人不得不屈服於他的腳下, 有史以來一直如此, 這點你們要細想一番。跪下吧。”

 

樸素的無神論者貝爾納·里厄體會得最多的是無助:“您聽見過一個女人臨死時喊叫‘我不要死’嗎?而我卻見到聽到了。”“作為醫生, 面對的是一連串沒完沒了的失敗。” 

樸素的無神論者貝爾納·里厄接下來做的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既然自然規律規定最終是死亡, 天主也許寧願人們不去相信他, 寧可讓人們盡力與死亡作鬥爭,而不必雙眼望著聽不到天主聲音的青天。”“鼠疫像世界上別的苦難一樣, 適用於這世界上的一切苦難的道理也適用於鼠疫。它也許可以使有些人得到提升, 然而, 看到它給我們帶來的苦難, 只有瘋子、瞎子或懦夫才會向鼠疫屈膝。”“神甫應該先去照顧受苦的人, 然後才會想證明苦難是件好事。”“如果我相信天主是萬能的, 我將不再去看病, 讓天主管好了。”

 

帕納盧神甫後來看到一個小孩子得了鼠疫, 痛苦地死去。他無法解釋小孩子為什麽罪有應得。在一個刮大風的日子里, 神甫作了第二次佈道。他的大意是不要試圖給鼠疫發生的情況找出解釋, 而是要設法從中取得能夠汲取的東西。神甫沒有利用一些唾手可得的解釋, 比如天國永恒的福樂等著這小孩子去享受。他毫無畏懼地對那天來聽他佈道的人說:“我的兄弟們, 抉擇的時候來臨了。要麽全信, 要麽全不信。可是你們中間誰敢全不信?” 

後來神甫也得了鼠疫, 他只是說:“如果一個神甫要請一個醫生看病, 那麽準有矛盾的地方。”

 

想起上醫學院的時候, 一個內科老教授對我們說:“不要認為現代醫學已經萬能了。即使小小的肺炎也會卷土重來。”他說這話的時候, 是十年前, 他的眼鏡後面, 我看到瞬間的精光一閃。之後, 又是那些正確而又乏味的說教:病毒時刻都在, 不是每個人都得, 就像漂亮姑娘時刻都在, 不是每個人都感到誘惑。“所以, 做人要學會敬畏, 有所必為有所不為。做事要如臨深淵, 如履薄冰。” 

我想, 這也適用於那些長四條腿的除了板凳都吃的人們。(20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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