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著那塊飄逝的木牌,在隨著流水飄流了大約五六十碼遠的拐彎的地方,被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架住了,停止不動了。他回過頭來,老丈人不見了,再一看,唔!老丈人背著雙手,已經走過小橋,踏上北岸的河堤了,那隻羊皮黑煙包在屁股上抖蕩,看來老丈人是專程奔來勸他們的,大約真是被旁人的閑言碎語損得招架不住了,要面子的人啊!他沒有說服得下女兒女婿,憤恨地拔了牌子,氣倔倔地走了。他看著老丈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終於沒有開口挽留,任老丈人不辭而別。

她也沒有挽留自己的親爹,眼角裏反而泄出一道不屑於挽留的歪氣斜火,嘴裏咕噥著:“爹今日是怎麼了?一來就發火!”


“大平日性情很好嘛!”他也覺得莫名其妙,附和妻子說,“自娶回你來,十多年了,爹還沒說過我一句重話哩!今日……好躁哇!”

“單是為咱們收過橋費這碼小事,也不該發這麼大的火,失情薄意的。”她說,“大概心裏還有啥不順心的事吧?”

“難說……難說……”他說不清,沈吟半晌,才說,“好像人的脾氣都壞了?一點小事就冒火……比如說今日早晨,有個傢伙為交一毛錢的過橋費,居然拔出殺豬刀來……我也沒客氣!”


“可這是咱爹呀!不比旁人……”她說。

“咱爹也一樣,脾氣都壞了!”他說。

他說著,站起來,順著河岸走下去,蹺過露在淺水裏的石,把那塊木牌從水面撈起來,又扛回橋頭來。

他找到被老丈人拔掉木牌時的那個沙窩兒,把木牌立柱砍削過的尖頭,重新插進沙地,再用腳把周圍的虛沙踩實。她走過來,用自己穿著棉鞋的肥腳踏踩著,怕他一個人踩不結實似的。浸過水的木牌,又豎立起來囉!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四點鐘,太陽就壓著西邊塬坡的平頂了,一眨眼工夫,暮雲四合了。河裏的風好冷啊!

王林縮著脖子,袖著手,在橋頭的沙地上踱步,只有遇見要過橋的人,他才站住,伸出手,接過一毛票兒,塞進口袋,便又袖起手,踱起步來。

他的心裏憋悶又別扭,想發牢騷,甚至想罵人。他的老丈人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腦熊了他一頓,罵了他一場,拔掉那個木牌扔到水裏,然後一甩手走掉了。他是他的岳父大人,倚老賣老,使他開不得口,咬著牙任他奚落,真是窩囊得跟龜孫一樣。更重要的是,老岳丈把小河北岸那些村子的閑言碎語傳遞到他的耳朵裏來了,傳進來就出不去了,窩在他的心裏。


王林有一種直感,小河兩岸的人都成了他的敵人!他們很不痛快地交給他一毛錢,他們把一毛錢的經濟損失用盡可能惡毒的咒罵兌換回去了。他雖然明知那些交過錢的人會罵他,終究沒有當面罵,耳不聽心不煩。老丈人直接傳遞到他耳中的那些難聽話。一下子搗亂了他的心,破壞了他的情緒,煩躁而又氣恨,卻又無處發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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