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事件”的藝術何以成為“紀念碑” ——從德勒茲《感覺的邏輯》到當代藝術實踐(14)

(三)      德勒茲的“事件-美學”

經歷 20 世紀現象學之身體轉向,以往那種從主-客體分離視角出發探究“感受形式”的美學早已備受冷落。德勒茲通過創造地解讀尼采,使現象學拓開的這條身體美學之路更開闊一些。

在本文第一節德勒茲對於培根的解讀部分中,已經提示過德勒茲美學的要義。最重要的是在形象和感覺之前的力,力的特質足以解釋美學的根本問題——審美  何以可能。

首先,同尼采一樣,德勒茲的美學前提是對理念的破除,對力的承認。力直接作用於感覺,權力意志趨向其所能,表現了不可見之力的意象不斷地穿過身體, 共振的感覺生成。感覺的運動既有朝向神經的一面,也有朝向意象的一面,我與“某物”在審美感覺中相遇,結合為一個“身體”,“我在感覺中生成,某物在感覺中到達,此通過彼,此在彼中” 51。對於德勒茲而言,能彌合主體和客體的分裂的是審美意象,是感覺,更是感覺之前更加深層的力。圖像和“我的身體”其實都是這種力的表現,力穿透畫布形成圖像,穿透身體的層次生成感覺。這種藝術中不可見的力總是會最大限度地拓展所能,把自己實現出來。

當力在藝術中實現趨向自己所能的運動,力處在充盈的狀態,審美者的身體就成為了“醉的身體”。想象一下“全然的酒醉之徒”——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想,他的過去和未來都融貫在酒醉的當下。在醉的當下,他同時生活在兩個空間,兩種時刻中。一個時刻是 chronos,是真實生活於其中的當下。另一個時刻是 Aion,是與當下不同的未來和過去互相滲透的時刻。

在這里,我們看到了德勒茲的美學思想的核心:意象之“力”與醉的“當下”,德勒茲正是從無限豐富的感性的確定性出發,使美學成為對感性確定性自身的一種知識,而這正是對於傳統美學中兩個悖論——藝術品喪失表現力、審美感覺會弱化的直接駁斥。德勒茲從“力”與“時間性”出發解審美,再次給出事件-美學的要義。德勒茲向我們證明能夠解釋審美發生的機制就是“事件”,審美快感也源於一種生成的原則:開放不同層次的聯系,改變時空的關聯,並使意義在這些差異的維度上創生。

在理解德勒茲思想時,不難發現“事件”、“生成”、“力”作為一組平行的概念,具有互釋性。從“事件”展開,同時進入到“力”、“生成”和“時間”的轄域中,最後我們又回到了這個濃縮著德勒茲全部思想旨趣的概念,“事件”。正如《德勒茲詞典》的編著者、哲學家德蘭達所說,德勒茲的概念和術語之間存在一種等同性。52 但德勒茲的高超之處就在於他能夠從一個概念出發,根據語境衍生出無數同義重復的概念系統,並使這些理論系統之間既重疊又保持輕微的錯位。當它們作為一個整體系統運行時,概念之間在互相闡釋融匯的同時,實現對異質性概念的配置。德勒茲用這些內容精巧、極富創意、邏輯相洽的概念挑戰那些以宏大敘事為使命的哲學總體思想,使哲學作為生命的一個面向,為生命提升自身的創造力量。思不是概念,思是情欲、瘋癲、詩、史、字乃至死,對這些思的感性的“異域”闡發,在脫離其趣味表層後,展現出一種更加難以言說的存在之本質的晦澀。德勒茲雖被歸入後現代解構哲學家的陣營,但他從未停止建構。在哲學思辨高度上,他的哲運思絲毫不比傳統哲學家遜色。

我們再度回到事件。盡管我們已經在藝術、美學和哲學中,看到了事件的不同側面——“生成”“多元”、“偶然”、“時間”和“斷裂”……但事件將不止於此,它會繼續去往更多的高原遊牧,展示它令人震驚的解釋力。德勒茲堅信,思想永遠不會滿足於反思,思想的目的是創造,我們與世界的關係永遠不是再現的, 而是生產的。甚至,思想的運動常常脫離會人的目標的航道和控制範圍,我們只能在像波浪般變幻多端的思維中尋找立足點。正如德勒茲所言“概念是光,能幫 我看清這個世界,尤其是美學世界。但是這一美學世界有可能跟人們想象的相反, 它並非是一個秩序的世界,而是混沌的世界。”不過,在《什麽是哲學》中德勒茲又說道“藝術跟混沌對抗,目的恰恰在於借混沌之石攻定見之玉。”   因此接下來,我們將從對藝術和思想的事件之思中走出來,不再玩弄概念的辯證法,而是去行思想的創造。去看在當代藝術中,哪些偉大的藝術讓“事件”在其中發生, 讓感覺的邏輯顯現,從而把自己實現成為紀念碑。

51 Henry Maldini 《目光,話語,空間》P56 德勒茲書
52 比如,在他看來,事件與生成、時間性等的確是同義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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