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波德頓《給工作一個讃》(3)

事實上這些船的目的地並不是一個孤零零的、有凝聚力的港口,而是鬆散、雜亂地分布在從格雷夫森德到伍德威克渡口之間、泰晤士河沿岸的裝卸碼頭和工廠。船只不斷從這兒駛入,不論是潮濕的夏天還是濃霧彌漫的冬季,白天還是黑夜,運送大半個倫敦所需的礫石、螺紋鋼、大豆和煤,以及牛奶、紙漿、造餅乾少不了的甘蔗和發電機工作所需的一種碳氫化合物。就像倫敦的博物館一樣,這塊地方值得留意,不過旅遊指南總是避而不談它。

許多工廠就坐落在泰晤士河岸上,近得可以直接從船的貨艙里挖出或吸出固體、液體的原料。這些工廠生產幾種不很有名的化工產品,在我們這個功利的現代社會發揮做表面文章的能力,諸如添入牙膏、使之保持濕潤的多羥基化合物、作為洗衣清潔液穩定劑使用的檸檬酸、使谷類食品變甜的糖類代用品、使肥皂和黃原膠保持黏稠性的甘油三硬脂酸酯。

 

為了掌握化學和物理學中嚴格的、無法靈活變通的種種規則,負責卸下這些原料的工程師們放棄了原本迫切想做的事情。這些人完全可能花費20年時間專門研究如何存儲易燃溶液或木質紙漿對水蒸氣的反應。閑暇時他們便會翻閱《危險品運輸通報》[1],世界上唯一一份專事研究安全裝卸和運輸油類以及化學制品的月刊。

不論這些建在港口的龐大廠房看上去多麼不符合人性,畢竟它們也是受人類自己平淡無奇的愛好驅動才建立起來。河邊一家工廠的建築物屋頂上的煙囪嘶嘶地冒出橘黃色的煙霧,中部伸出許多管子,活像許德拉[2]9個腦袋上的觸角。它既沒有做什麼大逆不道的惡事,也不神秘莫測,不過只是一家生產切達乾酪餅乾的企業而已。一艘油輪從鹿特丹穿過北海黃泥色-褐色水域來到這兒,運來二氧化碳,用它為孩子們喝的檸檬水生出泡沫。金佰利克拉克公司在北弗列特設的工廠像一個灰白色的鋼鐵盒子,有8層樓高,足以裝進一艘航空母艦。它造出一盒盒兩層厚的、成卷的廁紙。正是因為我們全都喜好糖果、堅果、飲料和紙巾,遙遠大陸的船只才應招而來,可與聖保羅大教堂的尖頂試比高低的塔樓才紛紛拔地而起。

 

港口周圍的作業十分神秘莫測,人們看到的也只是全部活動的一個片段而已,不能指望更多。一位船長在泰晤士河下遊的水域里尚可行使最高指揮權,可是一旦他的船靠上碼頭,他的權力突然蕩然無存,就像他的海圖立即失去效用一般。他被降級,他的身份變為一個前來學習的參觀者,觀察碼頭裝卸工作如何進行,如何長期冷藏柑橘類水果。 

不論我們如何為失去什麼都懂一點兒的多面手而感到悲哀,一旦認識到時代使我們得以領略無懈可擊的專業大師的風采,這種悲哀也便可被抵消了,比如說那些研究貯放瀝青或是建造船只裝貨專用傳送帶的專家。每當我們想到有醫學教授專事研究人類肝臟中酶的活動,或無論何時世界上都有幾百位學者在專門研究法蘭克歷史上的晚期墨洛溫王朝[3],把研究成果刊載在德國蒂賓根大學人文科學系主辦的學術期刊《中世紀研究》上,這悲哀亦不失為一種安慰。

向專業化方向發展的趨勢也體現在機械層面上。碼頭區布滿大眾無法搞到手、無法廣泛應用的機器,不過它們沒有卡車、貨車一類普通運輸工具不夠專業的弱點。它們像長相奇特的動物,作為補償,與世隔絕的生活環境造就了它們的特殊才能,如用鼻子吸出匿身於泥中的甲蟲,或把身體倒掛在地下河上,卻不具備一般動物的技能。美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希斯特公司建造的R30XM2型叉車的最高時速僅僅是每小時5公里,但是在空間狹小的倉庫里它能輕快地掠過水泥地,像跳芭蕾舞一般敏捷地從狹窄走廊兩側的頂層貨架上取下一卷卷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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