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終算定了。出發日期又起了小爭執,她說明天,我說大後天。只差一天工夫,什麼不好商量,於是就定後天,車票到中國旅行社買還是車站? 這難道還要爭執? 我說你去買就隨你,歸我買你就不必干涉。她是好勝的,於是她說: 

「那麼好,我明天就去買。」伸出手來說:「錢……」 

這下子我可吃驚了! 怎麼我們商量了半天就沒有商量到錢? 沒有錢怎麼能避暑!

 

難道這個大半夜工夫就白商量? 但為什麼我們不先談到錢,後爭執呢? 

妻自然大大生氣,於是相對而哭。我說:「不要緊,我們既然一切商量妥,自然必需促其實現,我或者還有未領的稿費,或者同編輯先生們商量預支一點可好。」 

於是拿起了電話,等了半天:「啊!」 

「啊!亢德,《論語》前二期我的稿費還有多少? 我明天早晨就要。」 

「……」?

 

說起我同亢德打電話,我就有點生氣;他那口蘇州藍青官話,在電話里都變成疙瘩,我只好叫他請太太來翻譯,他太太倒是一口好國語。但一說出去我就感到愚笨,半夜里把他太太噪醒,豈非要叫冤? 何不叫自己太太去說,妻不是有一日好蘇白嗎? 

一時忘了把話收回,立刻電話交了妻;誰知說了半天,更是莫名其妙。原來亢德已把電話交了夫人,他夫人是聽不懂這份蘇白的。 

換上換下,好容易說通了。亢德說:上幾期我的文章沒有送去過! 說他那天早晨九點來討稿我都怪他吵醒,半夜三更來要錢倒能幹。

 

「格兒」電話已經掛斷,下話自然難提! 

於是拿起電話打《申報月刊》。三點鐘哪里有人在? 快快掛上,打《自由談》。《自由談》編者只自己墊出十元錢付我未到期的稿費,報館里如果個個人要預支,如何可以? 決難通融。

 

左思右想,或者《文學》編者發點慈悲吧? 

但是接電話的說他還未回去。於是打到在商務任事的親眷,問《東方雜誌》可有預支稿費的辦法? 他說,沒有先例,不很容易。…… 

忽然靈機一動,打電話叫張光宇家。我還未開口,光宇先問是不是那篇《萬象》的稿已經寫好了。這是我早就預支了錢的,我怎麼還好說下去呢? 我支吾幾句,把電話掛上了。

 

妻忽然說:「有點風了,到這里來避暑吧。」 

「那麼到馬路上去避暑吧,我想這時候該是涼快得很了。」我是有點難下台了。 

「我是要到浴缸里避暑去了。」

 

「到馬路去。」 

「到浴缸去。」 

「我主張馬路!」 

「我主張浴缸!」 

「這不是剛才一樣問題嗎? 我愛陸地,你愛水國;老賬可查,照例解決之豈不是好。」 

「不過你知道,浴缸是只有一隻呢? 」 

「那末,現在你伴我去馬路,明天我伴你到游泳池可好? 」

 

於是我們去馬路了,五點鐘的風,真是涼快! 我說: 

「這同莫干山有什麼兩樣? 」 

「游泳池同青島也差不多的。」 

「那末,你為什麼—定叫我去海濱呢? 」 

「那天,你不是說最討厭是游泳池,而且永遠不陪我去麼? 」 

回來時,大家都已忘了避暑,我有二分想念蘇素。

 

一九三四,七,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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