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蕪《我詛咒你那麽一笑》(7)

我想他一定還沒有認出這是男子吧,原因是,一則醉眼昏花了,一則想不到世界上竟有這麽樣的旅館,不相熟的男女會睡在一張大床上的。他的嘩笑大概是奇怪我怎麽會發出那樣的愚問罷了。

這樣遊戲了好一陣,每個房間都去玩過了,終於沒有找著一個好看的姑娘。當然的,這位歐洲紳士是非常的頹喪,嘴里就仍舊憂郁地哼著他那老是哼不完的調子。

“Where  is  she? My  sweet  girl-”

我卻高興極了,愉快極了,簡直想跑上山峰去,大叫幾聲, 讓山澤林莽都知道我的快樂呵。

但他的貪欲的火焰,尚未熄去,無論如何,還要到別家去遊獵,我也趁一時的歡喜,便率性去玩個痛快,就帶他到老劉那家店子走去。


屋外的馬場,浸在清清冷冷的月光里面。地上散亂地點綴著淡黑色的馬的陰影,到處都響著牙齒磨著稻草的聲音。不時, 在稍遠的地方,間或有馬在作聲地噴著鼻子。稻草的幹香和著馬尿的濃味,隨著微微吹拂的夜風,一陣陣地飄來。

露天下燃著的火堆,已沒有熊熊的光輝了,但那紅紅的餘焰, 卻還留著;馬哥頭卷屈地睡在側邊,蓑衣和月光溫柔地蓋在身上。犬兒聽著我們的足聲,狂噪地吠了起來;睡在地上的主人, 翻起身,粗暴地叱責著。我向他作了一個有禮貌的問訊,便輕輕地走開了,犬兒依舊轉去,平平靜靜地伏著。

圍著馬場的竹籬外面,睡著滇緬通商的灰色大道,蜿蜒地從群山里面伸了下來,又蛇也似地爬了上去。路邊蔓延著的含羞草上,流著三兩點暗綠的螢火,用電光觸去,它們便沒入草間了。


電光射入坡上黑郁郁的叢林,枝頭夜宿的小鳥,便慌慌張張地叫了起來,抖著眉峰一樣的翅子,紛紛散入月明的空際。一會兒,便重歸靜寂了。四周藍色的山層,靜悠悠地熟睡著,月光的素足,在它們的身上踐踏過去,也沒有絲毫覺著的樣子。只有峽里由中國奔來的檳榔江,還在深夜里獨自兒雄壯地

歌著,仿佛逃出故鄉,遠來異國,正是非常快活地,高興地。竹壁縫里透出了老劉家的燈光,我們這兩個尋覓美麗女子的夜遊人,便掀開竹笆子門,走了進去。油燈下面做著鞋子的野人婆,黑布高包頭和大耳環的陰影,正粗大地畫在竹壁上面。擡起頭來怔了一怔,等我招呼之後,才微笑地用漢人話問:


“做什麽呀!  ”

一面打量著站在我側邊的外國人,就稍稍流出了驚訝的神情。

“他要查一查這屋里人,有沒有為非作歹的。”

我忍住了笑,故意打起很漂亮的官腔,嚇嚇這位平日橫蠻的女人,同時也想遮掩著這件丟臉的事情,使人家不會知道起來。


“嚇嚇嚇……”

一通帶著怪樣的笑聲,響在後面。回頭看,不知幾時老劉就已經站在我們背後了。他向我吊下嘴角含意地一笑,仿佛是在輕蔑地說──可尊敬的年青人哪!  怎麽你也做起“牽馬”的  事來? 一面怪不高興地說道:

“這一晚!  一個擺夷女人也沒有來哪!  ”


不用說,他又像我的老板一樣,預先懂得了,跟著很生氣地說:

“你們店里不很多嗎? ”

看著這樣的笑容,聽著這樣的冷語,頓時把我氣惱壞了, 簡直像是靈魂上重重地著了一鞭似的。

“干我屁事,人家是來檢查的哪!  ”

紅漲著臉,勉強這麽抵了一句,手電筒塞給外國人,便氣狠狠地獨自抽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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